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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為了沉默的表達(1)

    赤貧的精神 作者:孔見


    我曾經(jīng)參加過一些這樣的集會,人人爭先恐后見縫插針地發(fā)話,誰也沒在意別人說些什么,最后聽進去的只是自己說出去的意思。這種交談其實還是一種自言自語。有時候,一個人有許多情緒積累在心里,有許多聲音憋悶在胸頭,就想找個人傾吐,解解口,并不要求那個人理解、同情或支持、聲援,他只是想表達而已,倘若對方非要做出安慰、開導的姿態(tài),反倒尷尬了。我想,這就是表達最純粹的本質(zhì)意義,它不以傾聽為前提,它不需要一個耐心而又全神貫注的傾聽者,也不需要一個推心置腹的理解者,它不在乎有沒有人傾聽,傾聽者是否熱烈反響。在這種情形下,表達必定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旁若無人的、得意忘形的,表達會進入化境。

    然而,一旦所有的傾聽者都已撤走,表達是否必要?一旦觀眾席上空無一人,演員能否繼續(xù)翩翩起舞?于是,我領(lǐng)會到表達的寂寞。我想,我們的時代已開始遭遇到這種寂寞,我已經(jīng)站在寂寞之中,難得生起舌頭敲打鼓膜的邪念。而且,我感到了聲音傳遞的困難,不是因為像月球那樣缺乏媒體,而是因為媒體太多。

    幾千年來,那些雄辯滔滔的表達者都在到處尋找傾聽的人群,渴望甚至強迫人們領(lǐng)會并且喝彩,甚至跟著他們走,就像猶太人跟著摩西一樣。不僅鐘子期在尋找伯牙,希特勒也在尋找一呼百應的群眾。而傾聽者們也總在尋找表達者,來彌補自身表達的缺陷,或是某一種匱乏。這種相互的尋找不管是對于表達者,還是對于傾聽者,都是一種苦罪。只有當表達從傾聽和領(lǐng)會的要求中解脫出來時,表達才能獲得自由。當傾聽者紛紛走入表達的隊伍,我們也就不能再要求以大部分人的沉默,來傾聽少數(shù)人的熱情洋溢的表達,我們也就用不著那么激越、那么武斷地評論別人的話語,要求每一個歌唱者都只能是夜鶯,每一個起舞者都必須是仙鶴,每一張狗嘴里都能夠吐出象牙。一個充分表達的社會是不會有多少真正的傾聽者的,這就是表達的寂寞所在。在沒有表達壓抑的情況下,表達也變得輕松隨便,甚至漫不經(jīng)心,成為老虎飽足之后的長長的哈欠,表達也就沒有多少必要。到這個時刻還要極力表達的,要么是在自己面前虛構(gòu)了一片黑壓壓的傾聽者;要么是夜深人靜時仍安撫不了自己的良心。這兩方面我都有嫌疑。問題在于壓抑,壓抑一旦產(chǎn)生必須加以消除,不然就會堵塞,從而形成來自身體內(nèi)部的傷害。家父臨終前,沒有給我留下片言只語。是因為沒有遺愿,還是他把遺愿扣壓了?我不得而知。我多希望,他走得兩袖清風,不帶著一絲遺憾和牽掛。一個人收藏著太多的話語而不去表達,是要生病的。

    有時候,我很懷念那些水底的魚,在寂寞而透徹的世界里永遠地傾聽,傾聽水的流韻、自己心血的呼吸和脈搏的節(jié)奏,沉默并不使它們有絲毫的壓抑,它們悠游自在,它們已到了無可表達的境界。于是我想,表達是壓抑的結(jié)果也是被壓抑者必需的權(quán)利。當存在本身已表達了存在,當生活本身已表達了生命,我們也就無語。只有在生存中得不到表達的存在者,才擁有了抑制不住的表達沖動和千言萬語。正是那些在水里得不到充分表達的情緒,使淺海里的魚類進化為陸地上的爬行動物(今天看它們在土坡上踽踽獨行時落寞的神情,真不是滋味)。人類的語言如此發(fā)達,大概也是因為自身的存在總是得不到通暢表達(人類是一種問題動物),難怪海德格爾稱:“語言是存在的家”。今天,表達已成為一種職業(yè),一種生存的方式,但我始終還是相信,存在才是語言的家,語言是離家出走的一條路。當然,離家和回家的路是同一條,我渴望反其道而行之,從語言走向存在,聽入,而不是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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