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漢武帝《秋風(fēng)辭》：“懷佳人兮不能忘?！薄段倪x》六臣注：“佳人，謂群臣也?！?/p>

五、趙彥博《今體詩鈔注略》：“按公《懷李德素》詩：‘古來絕朱弦，蓋為知音者?！?/p>

六、紀(jì)昀《瀛奎律髓刊誤》：“此佳人乃指知音之人，非婦人也。

七、《唐宋詩舉要》：“《晉書·阮籍傳》曰：‘籍又能為青白眼。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p>

上句用子期、伯牙故事，自然是主意；但“朱弦”影帶“一唱三嘆有遺音”之意，兼示伯牙琴音之妙，關(guān)合這故事的前一半。史說“不知謂誰”，是以為“佳人”實有所指；而這個人或已死，或遠(yuǎn)離，都可能的。但魯直也許斷章取義，只用“世無足復(fù)為鼓琴者”一語，以示鍾子期已往，世無知音；所謂“佳人”，便指的鍾子期自己。這么著，他似乎是說，琴弦已為鍾子期而絕，今世哪里會有知音呢？青眼的故事與琴和酒都有關(guān)合處；魯直也許是說嵇康的《廣陵散》已絕《晉書·嵇康傳》：“康將刑東市……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xué)《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世無可加“青眼”之人，“青眼”只好加到美酒上罷了。這兩句也許是登臨時遐想，也許還帶著記事，就是“且喝酒”之意。

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

一、馬融《長笛賦》：“可以……寫神喻意……溉盥污穢，澡雪垢滓矣?！?/p>

二、伏滔《長笛賦》：“……近可以寫情暢神……窮足以怡志保身?！?/p>

三、《列子·黃帝》篇：“海上之人有好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鳥之至者，百住音數(shù)而不止，其父曰：‘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魅罩Ｉ希t鳥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p>

四、夏竦《題睢陽》詩：“忘機(jī)不管人知否，自有沙鷗信此心?！?/p>

魯直是洪州分寧縣人，去太和甚近，而說“萬里歸船”，不免膚廓；此當(dāng)是杜甫影響，因為甫喜歡用“百年”、“萬里”等大字眼，但他用得合式。兩句以思?xì)w隱結(jié)，本是熟套?！芭L笛”似乎節(jié)取馬、伏兩賦義，與歸船相連，卻算新意思；“白鷗盟”之“盟”，也似乎未經(jīng)人道。“此心”即“心”，“此”字別無涵義；心與鷗盟，即慕“無為”，思“忘機(jī)”，輕“齊智”庸俗之人，鄙官事之意，與全篇都有照應(yīng)。

（選自朱自清的《詩言志辨》，開明書店，

1947年；原載1934年《中學(xué)生》第5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