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歸去來兮辭》:追尋生命最自然的快樂(3)

蔣勛說文學 作者:蔣勛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毕⒔弧⒔^游都很難做到,尤其是陶淵明這種世家子弟,很難和外界沒有牽連。這種世家非常講究應酬,就像官場里一樣。息交、絕游其實是斷絕了他原有的貴族文化和官場文化里所有的關(guān)系,可是他和鄉(xiāng)野中的老人、孩子相處得很好?!笆琅c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他慢慢遠離了違背本心的部分?!皭傆H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睂τ谡嬲暮门笥?、親戚,他也很高興和他們一起談談真性情的話,彈彈琴、看看書也可以消解很多憂愁?!稗r(nóng)人告余以春及”,春天快要到了,附近的農(nóng)民告訴他將要插秧,就要開始農(nóng)忙了?!盎蛎碥?,或棹孤舟?!庇袝r候坐一輛小車,有時候劃一只小船。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jīng)丘。”全部都是人生活在山水間的快樂?!澳拘佬酪韵驑s,泉涓涓而始流?!睒淠拘佬老驑s地在生長,泉水緩緩地流淌。當你遠離了痛苦的壓抑,不再“心為形役”的時候,一切的生機就開始出現(xiàn)了?!吧迫f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弊詈笏€是回到了自然。

“已矣乎!寓形宇內(nèi)復幾時?”這里又出現(xiàn)了魏晉時代對生命的虛無感:人的身體究竟可以在宇宙中存在多久呢?“曷不委心任去留?”為什么要去計較官場的東西,何不讓自己自由,高興去就去,不高興去就不要去?!案毁F非吾愿,帝鄉(xiāng)不可期?!惫賵龅母毁F和權(quán)力都不是他真正希望的東西,也不指望得道成仙?!皯蚜汲揭怨峦蛑舱榷篷??!被氐睫r(nóng)業(yè),回到個人的孤單?!暗菛|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弊叩缴缴戏怕曢L嘯,到河邊好好吟詩?!傲某嘶詺w盡,樂夫天命復奚疑!”一個人追求自己生命里最快樂的自然,還需要懷疑嗎?陶淵明表達的是一個人生命的自我解脫,對文人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影響。

《桃花源記》和《歸去來兮辭》的重要性,在于今天我們還能從里面得到對生命解脫的期待與向往,這也是魏晉文學對后世的最大貢獻,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可能離開群體、職業(yè),可是如果你能有一個心靈的桃花源,能有一天“忘路之遠近”,其實就夠了?!稓w去來兮辭》是說,有一天你能覺得“田園將蕪胡不歸”,也就夠了。以我的人生閱歷,大部分人只會離開幾天,這是一種心靈的調(diào)劑,是生命的暫時出走。

《桃花源記》和《歸去來兮辭》都在鼓勵生命的出走,但不是永遠的出走,而是將出走作為回來時更好的基礎(chǔ),遠離被奴役的狀態(tài)。魏晉南北朝三百多年,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最混亂、戰(zhàn)爭最多、人民最苦的時代,但那個時代也釋放出了生命的各種可能性,不僅有孤獨和虛無,還有真摯、純粹的自我追求。我想這也是魏晉文學至今還有這么高的地位的原因。大家或許可以從中聯(lián)想起自己的一些經(jīng)歷,無論是戀愛,還是“忘路之遠近”,都是寶貴的、值得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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