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陪他喝酒，小叔這次也便沒醉，飯后看到自己家的牛早早地回家來，他沒有像小嬸那樣擔(dān)心小牛將母牛的奶全都喝光而沒辦法擠奶了，而是拍一下大牛的脊背，說：“我們家的牛竟然長這么大了?！彼恼Z氣里聽得出欣喜和眷戀，至于今天母牛是否還能夠擠出奶來，對于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回家的他，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事。

從小叔家出來后，因?yàn)槲业臒o線網(wǎng)卡沒有了流量，但偏偏急需上網(wǎng)，沒辦法，只好讓賀什格圖帶我去那森家上網(wǎng)。在那森家的小賣部里，我看到一群坐在隔壁空房間里喝酒的布里亞特蒙古族男人。那森賣給別人兩塊五一瓶啤酒，賣給他們則三塊錢，多出來的五毛，算是收取的房間使用費(fèi)。聽賀什格圖說，他們會坐在那里，從早晨一直喝到晚上，連飯都可以不吃。酒之于布里亞特人，猶如生命之水，只要活著，就要過喝酒吃肉的生活。所以他們的結(jié)婚喜宴上，主人家基本上不會擺酒，因?yàn)榧偃魯[上，他們會“賴”上七天都不會離開這場喜宴。他們的年，會因?yàn)楹染瞥燥?，而一直過到3月份。因此每年冬天過年前后的一兩個月里，大雪中都會有凍死在路邊的布里亞特蒙古族人，他們常常因?yàn)楹茸砹司?，恰好困了，便倒在零?0多度的雪地里睡了過去，這一睡，當(dāng)然永遠(yuǎn)都不會再醒來。或許，這樣意外的死亡，反倒是一種真正契合了他們民族特性的方式。

他們在錫尼河鎮(zhèn)上，是出了名的“懶惰”愛享受的民族。當(dāng)初這片草原，是他們這一族的棲息地，后來陸續(xù)有別的民族遷徙過來，有大群牛羊的他們，便開始雇傭移民為他們干活，而自己則出去喝酒，享受悠閑生活。只要他們手里有錢，甚至?xí)G掉牛羊，去市區(qū)住在賓館里，天天過“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們對金錢也沒有概念，有時候一瓶好酒就可以換到他們一頭肥羊。所以很快他們的財富便揮霍空了，在十幾年后，他們與移民有了位置上的變化。原來給他們打工的移民們，而今全有了自己的牛羊，而他們中的一些人，則要反過來給移民們打工。因此他們跟后遷入此地的蒙古族人以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有著交流上的隔閡。布里亞特蒙古族人有著很強(qiáng)的民族認(rèn)同感，對于外來的民族，他們會生出淡漠和疏離。有時候鎮(zhèn)上的人有事要找他們，他們總是門也不開，隔著很大的庭院，問門口的人究竟有什么事。因此在這里住滿了外來的移民之后，他們就陸續(xù)遷出了小鎮(zhèn)，到水草更豐美的草原上去住。

那森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布里亞特蒙古族男人們，在夏天喝酒喝到天黑，甚至因?yàn)楹茸砹嘶ハ啻蚱鸺軄?，打完了休息一會兒，又稱兄道弟，把酒言歡，絲毫不記得剛剛的仇恨。那森的女人叫菊花，這里的蒙古族人喜歡給自己起一個漢名，似乎覺得洋氣也簡單易記，女人們起漢名喜歡以花為名，比如蘭花，玉花，菊花，桂花等等。菊花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樣簡單，她有很強(qiáng)的馭夫術(shù)，當(dāng)初那森天天晚上出去喝酒打牌，為了拴住他，她給那森買了一臺電腦，讓他在家里上網(wǎng)。這樣的方式，果然讓那森的心漸漸地收了回來，開始像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懂得賺錢養(yǎng)家，關(guān)心女兒倩倩的衣著，還送她去巴彥托海學(xué)習(xí)舞蹈。

從那森家上網(wǎng)回來的路上，一抬頭看到天邊出現(xiàn)了美到讓我吃驚的晚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小學(xué)課本里學(xué)到的火燒云，潑墨般的火紅色，鋪滿整個天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奇異的景象。所有的東西都仿佛被這樣壯觀的晚霞燃燒起來了，房子，籬笆，玉米，水井，奶桶，打草車，貓貓狗狗。也包括，阿爸阿媽平靜的臉，和排隊回家的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