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57—1958/羅伯...

我從未愛過這世界,我只喜歡你 作者:艾瑪·亨德森


“咱不說晚安,格蕾絲,但愿上帝保佑你。”

那個年月,病人多得病房都快住不下了。連在兒童病房里也得爬過別人的床,才能抵達自己的床。我總存心去踩我隔壁那張床。那是胖子艾達的床。我以前和艾達打過一架。她和我對一盤餅干究竟歸誰意見相左。我拿,她就搶。于是我們撕咬起來。

6月,穿黑禮服的人拿著手提包來到布瑞爾。他們數我們的人頭,無奈地搖著頭。丹尼爾說他們準備將有病的和傷殘的分開管理。但是,他又繼續(xù)說,有病和傷殘——手心和手背——總是聯系在一起。生理型、精神型。精神型、精神型。無論是后天瘋癲還是先天癡傻,我們本質都一樣,他解釋說。我們都蒼白、無力,都隨地大小便,都呆傻,都腦癱。我們沒有名字,我們只是一些站在那里顫抖流涕的人。

那次視察后,一些成年病人離開了布瑞爾,再也沒有回來。開始只是一兩個,后來漸漸增多。有一天,大家會源源不斷地離開,丹尼爾說,最終會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涌出去。連我現在都從布瑞爾的舞臺上謝幕了。

然而那時候,病人的離去僅僅意味著病房能在短期內稍微松快些,此外再無其他意義。埃里克的癲癇病瘋人站還像以往一樣繼續(xù)開辦。

作為埃里克工程隊里的小學員,羅伯特和丹尼爾每周有三個下午和兩個傍晚要和成年癲癇病人一起做工。除此之外,該上的課還得上,該送的信還得送,該補的鞋照樣補。埃里克布置的工作總是那幾樣,絕大部分與醫(yī)院那只隆隆作響、冒著蒸汽的巨型鍋爐有關。每月修繕一次,每周清洗一次,每天都要通查。除此之外,沃辛漢姆小姐還會不時打一份醫(yī)院各處故障的維修表單,由羅伯特送到鐵皮屋。埃里克將表單折好,放進厚大衣最里面的口袋。這件大衣他一年四季都穿,冬天扣緊,夏天敞開。

埃里克相信,事物是應該進步的。他一直都為改善布瑞爾做著計劃。我剛來布瑞爾不久,他就把醫(yī)院的曬衣場改建成了假山花園。負責管理醫(yī)院戶外環(huán)境的彼得斯先生氣鼓鼓地說,這純粹是浪費空間——他自己會對場地做出安排——但埃里克獲勝了。埃里克總能獲勝。他說,假山花園將是個好地方,供人坐下安安靜靜地思考。

“平和,彼得斯先生。世界已經打了兩次大戰(zhàn)。我們至少能制造些平和吧。”

于是,假山花園建成,很快,病人們開始絡繹不絕。那些為幫助園內植物生長跪在堅硬地里用手拔了好幾個月雜草的癲癇病瘋子,來到園中安靜坐下后,再也沒給任何人添過麻煩。

埃里克在花園里設計了山谷景觀。坐在最高的假山上,你能看見板球場,看見彼得斯先生的耕地,甚至看見更遠處廣闊的鄉(xiāng)野——農田、樹籬,綠色和黃色,平坦和溫軟,以及一簇簇深濃的樹木。有一個癲癇病瘋子曾告訴我,在天好的時候,從山頂那條長凳能看見倫敦。

有時,我也去那里坐著,冬去春來,莎拉出生了,布瑞爾繁花初綻,那個有母親、父親、米蘭達、約翰以及新生兒莎拉的家,在我的腦中沉淀、游移,漸漸模糊了。

護士長曾給我讀過一封父親寫來的信。信中,他說我有了一個新妹妹,新妹妹愛哭——相當愛,而我疑惑,這是什么意思呢?難道她還能像我一樣愛哭?

有一天,丹尼爾和我一起坐在最高的長凳上時,我們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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