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57/格蕾絲有了新朋友(3)

我從未愛過這世界,我只喜歡你 作者:艾瑪·亨德森


護士假裝沒看見他。

“他不是對你笑,呆子。”

男人不笑了,也不唱了。

“這算什么嘛。”我聽見他說。

為了讓我走得快些,護士拖著我的壞手。我們一停,她就拖一下,然后我們再走起。

我們在一扇雙開門前停下,門玻璃上有凹點,玻璃后裝著菱狀鐵絲網。護士從掛在腰間的鑰匙串里拿出一把打開門。她一邊摸鑰匙,一邊罵。她松手讓那叮當作響的一大串鑰匙落下,鑰匙抽在我后腰上,我尖叫一聲,扭身想跑,可護士用雙手夾緊我的頭,于是我不得不走進門去,平生第一次,我來到了醫(yī)院的大走廊。

很快我便適應了它。很快我便熟知了它半天才能打掃完的角落和永遠也擦不干凈的墻縫。它的一邊是通往病房和懲罰室的門,一般都鎖著;另一邊是墻壁,高處有加欄的窗戶,早晨會瀉進一條條被切割開的光線。然而那天早晨我卻幾乎沒注意到這些。我們走得很快,走廊很長,我數(shù)著標了黑色號碼的門,數(shù)著灰紋方漆布鋪就的地板上的圖案,以及每一區(qū)、每一個走廊轉角的亮閃閃、胖乎乎的滅火器,漸漸就數(shù)不清了。

穿過走廊,我們又經過食堂、洗衣房和幾個辦公室,終于來到掛著一面金框大鏡的大廳,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面鏡子是丹尼爾爸爸送給醫(yī)院的禮物,大廳里有兩個彎曲的衣帽架,幾把椅背筆直、皮椅面上有小麻點的椅子。除了我們的父母、醫(yī)院的大夫和來訪的要人,平常沒有人來這里。墻上有五扇關著的門,每扇門上有一個锃亮的銅門球,外加一扇黑黢黢的超大號前門。室內鋪著又長又直的打磨木地板,踩在腳下又光滑又溫暖。

我們走進五扇門中的一扇,上了一架樓梯,面前是更多的走廊,更窄也更短,直通到一扇寫著“體檢”的門前。護士敲門后,我們走進去。一個光頭、有雀斑、戴黑框眼鏡的男人,疲憊地蹙著眉,坐在辦公桌后,抬起頭來。

“空腹了嗎?”他躺靠在椅背上,雙臂插在胸前,問道。

“格蕾絲·威廉姆斯,是空腹的,大夫。”

“我們開始吧。”

護士脫下我的長袍。大夫給我做體檢。他稱體重,量尺寸,先是身高、頭圍、腕圍、踝圍、腰圍——量腰圍導致我從鼻腔里噴出了笑聲,因為他跪在地上環(huán)抱著我的腰的動作讓我想起了母親。母親給我做半身裙和連衣裙時就是那樣,她有力的雙手會先將皮尺拉開、抻平,然后繞過我的后背,在我的肚臍眼兒前收起皮尺兩端,先收到最緊,再空出二指寬。

“得裝松緊帶。”她會嘟噥著,然后垂著頭,細看讀數(shù)——十八英寸、二十英寸。上個月,她一天給我做出三條半身裙時,讀數(shù)降到了十七英寸。她坐在客廳一角的窗前,對著出租車 般漆黑的縫紉機,惡狠狠地搖著它的手輪。機身側邊有亞金色印字,棉線滾動著,還有許多像珠子一般的彩色線卷和一個暗屜,母親用它來放縫紉針和已經戴不下的訂婚戒指。

母親縫紉時,下頜緊繃,機身和布料一起震得驚天動地。我躺在沙發(fā)上,在奧妙洗衣粉味的沙發(fā)墊中半睡半醒地看她將布料轉過來又轉過去,抬起手柄,“咔嚓”一聲剪斷棉線頭。她量松緊帶時,手腳比平時還重些,但我仍喜歡她靠近時發(fā)絲間的醋味、略油膩的皮膚上溫熱的檸檬香,也喜歡她帶有怨氣的聲音。

“該死,格蕾絲。你又瘦了。他們要以為我不給你吃飯了。該死。又掉了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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