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47—1957/舍棄(2)

我從未愛過這世界,我只喜歡你 作者:艾瑪·亨德森


我已經(jīng)學(xué)會走路,但走得不好。如果沒人扶,就會絆倒、走歪,但只要一側(cè)有一只胳膊或一只手讓我扶著,就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走得相當(dāng)不錯。

我與母親,我們一定組成了一道古怪的風(fēng)景。她穿束腰風(fēng)衣、自制半身裙和低跟鞋,簡潔、干練。我雖也神氣地穿起了深色軟領(lǐng)的藍(lán)大衣,戴同色貝雷帽,且用尖頭毛線連指手套遮住了絞纏在一起的手指,但走得又歪又丑。

母親會幫我走下人行道,彎腰挽起我的手臂,拉到她身邊,然后調(diào)整另一只胳膊上的購物籃,口中念念有詞,和我一道走起來。

“左、左。除了四、十五個孩子、我只留、給我的妻子、一些姜、餅呀左、左。來呀,格蕾絲。你能行的??隙ㄐ小?rdquo;

我?;剑瑪_亂節(jié)奏,但母親不氣餒地對口訣做出臨時修改:“這對他、們來說卻、剛、剛、好、右、跳步、右、暫停。”

我們的散步就這樣開始了——像沿街跳起的一支加伏特舞。我們常常停下來,她覺得我需要休息。人們直直地盯著看,但都保持距離。母親則去看我們經(jīng)過的或站定時跟前的房子。那些漆木大門后面都有什么?有時她會問出聲音來:“何必上漆?本色沒什么不好,格蕾絲。”

“紅色和藍(lán)色大門太惹眼。”她說,瞪起她深色的眼珠,逗得我倆哈哈笑。白色大門她看不上——缺乏想象力,她說。只有在深橄欖綠的大門前,她的艷羨才溢于言表。我們街上只有三扇這樣的門,但似乎每回散步都會停在它們跟前。停在綠門前的日子,母親會給我講她在意大利的一次旅行。當(dāng)然不會都講完,只講些零星散碎的片段。她講的時候,聲音里會帶上一種溫暖而憂傷的東西,漸漸地,無論她何時講這個故事,我都能立即沉浸到自己的地中海中去,馥郁、絢爛的地中海。故事是這樣的……

“從前,還沒有打仗,有一個很聰明的小女孩,一開始是她媽媽說她聰明,后來四歲時,媽媽送她去念的學(xué)校也這么說。六年、八年、十年、十二年、十四年過去了,到十八歲,雖然學(xué)校和女孩的媽媽都希望女孩繼續(xù)念書,女孩卻與英俊的斯堪的納維亞小伙——喬——訂婚了。但是緊接著,她又跑去意大利,把她可憐的喬留在了梅達(dá)韋爾,與兩個窮得叮當(dāng)亂響的小提琴手一起,住的竟是充滿跳蚤的破棚屋。

“與此同時,這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女孩無所事事,與一個叫伊莎多拉·鄧肯的女伴一起,乘著敞篷車,任絲巾飄揚(yáng),傾身向失神忘我的意大利小伙子揮手、傳情。那是1939年早春。一次關(guān)于意大利面、意大利語言和意大利葡萄酒的冒險。別的滋味——別人伸進(jìn)你口中的舌頭,格蕾絲。破爛的企鵝出版社平裝書。兩個渴望生活的英國女孩,在利多回威尼斯的貢多拉上嬉笑,笑得那么浪蕩、大聲,船夫不得不撐船回到??奎c(diǎn),為兩人安全起見,將她們請回岸上。佛羅倫薩、羅馬,南至那不勒斯,北到龐貝古城,兩人中的一個在火山巖廢墟中丟了只鞋。她們還去了更遠(yuǎn)的地方,去了一個漁村,漁村有個又長又甜的名字——圣塔瑪利亞迪卡斯特拉貝特。她們在碼頭邊坐了整晚,等待黎明,與一個青年聊天。世上的城市這么多,這青年卻偏偏來自達(dá)勒姆—— 一個考古學(xué)者,來做鄉(xiāng)野調(diào)查,鄉(xiāng)野調(diào)查就和郊游差不多,格蕾絲。”

母親回到英國,嫁給父親,他已結(jié)束學(xué)業(yè),做了音樂保管員。他愛瓦格納。但如果別人問他喜歡什么,他會說:“什么都喜歡。”如果非要他細(xì)說,他便說:“格里格,自然。西貝柳斯、佘德曼,特別是他們的民謠 ?;魻査固?、亨德爾、舒曼……”有時他只說:“好聽的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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