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懷念(4)

駱一禾、海子兄弟詩抄 作者:西川


西川

尸體是泥土的再次開始

尸體不是憤怒也不是疾病

其中包含著疲倦、憂傷和天才

——海子《土地·王》(1987)

詩人海子的死將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神話之一。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們將越來越清楚地看到,1989年3月26日黃昏,我們失去了一位多么珍貴的朋友。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著失去一個偉大的靈感,失去一個夢,失去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個回聲。對于我們,海子是一個天才,而對于他自己,則他永遠(yuǎn)是一個孤獨的“王”,一個“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一個“鄉(xiāng)村知識分子”。海子只生活了二十五年,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概只持續(xù)了七年,在他生命的最后兩年里,他像一顆年輕的星宿,爭分奪秒地燃燒,然后突然爆炸。

在海子自殺的次日晚,我得到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怎么可能這樣暴力?他應(yīng)該活著!因為就在兩個星期前,海子、駱一禾、老木和我,還曾在我的家中談到歌德不應(yīng)該讓浮士德把“泰初有道”譯為“泰初有為”,而應(yīng)該譯為“泰初有生”,還曾談到大地豐收后的荒涼和亞歷山大英雄雙行體。海子臥軌自殺的地點在山海關(guān)至龍家營之間的一段火車慢行道上。自殺時他身邊帶有四本書:《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海涯達(dá)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他在遺書中寫到:“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guān)”。一禾告訴我,兩個星期前他們到我家來看我是出于海子的提議。

關(guān)于海子的死因,已經(jīng)有各種各樣的傳言,但其中大部分將證明是荒唐的。海子身后留有近二百萬字的文學(xué)作品,其中包括他一生僅記的三篇日記。早在1986年11月18日他就在日記中寫道:“我差一點自殺了,……但那是另一個我——另一具尸體……我曾以多種方式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活了下來……我又生活在圣潔之中。”這個曾以荷爾德林的熱情書寫歌德的詩篇的青年詩人,他圣潔得愚蠢,愚蠢得輝煌!誠如梵高所說:“一切我所向著自然創(chuàng)作的,是栗子,從火中取出來的。啊,那些不信任太陽的人是背棄了神的人。”

海子死后,一禾稱他為“赤子”——一禾說得對,因為在海子那些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詩篇中,我們的確能夠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海子:單純、敏銳,富有創(chuàng)造性;同時急躁,易于受到傷害,迷戀于荒涼的泥土。他所關(guān)心和堅信的是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將在永恒的高度放射金輝的事物。這種關(guān)心和堅信,促成了海子一生的事業(yè),盡管這事業(yè)他未及最終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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