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家2

走夜路請放聲歌唱 作者:李娟


點起蠟燭,劈柴,生爐子。爐火熊熊燃燒,冰涼的房間仍然那么冰涼。小狗賽虎臥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我做這一切。剛剛回到家就得離開,永遠都是這樣。家太遠,太遠太遠。賽虎的寶寶曉曉夏天在公路上玩耍時,被過往汽車撞死。身邊突然少了一個陪伴,賽虎會不會覺得空空落落?狗是如何理解“離別”的?我的突然離開在賽虎眼里會不會像曉曉的突然消失一樣——曉曉埋在后院玉米地邊的那個小土堆下,賽虎有時候會過去嗅聞一陣。狗是如何理解“死亡”的?

把泡菜壇子的壇沿水續(xù)一續(xù)。想喂雞,但有些太早了。天還沒亮,雞視力弱,什么也看不見,雞食放在外面,會先被老鼠們吃掉。在冬天,老鼠們也過著緊巴巴的日子。它們也正在忍耐著寒冷與饑餓。

昨天一回到家,還沒顧上說幾句話,媽媽就頂著風雪出門辦事了。夜里只有我、外婆和妹妹守著房子。不知為何,心里總是感覺不祥。但又擔心趕不上班車回阿勒泰,于是又焦慮。兩種情緒糅在一起,就成了悲傷。

結(jié)果一直等到下午三點,班車才緩緩出現(xiàn)在大雪茫茫的公路上。然而媽媽還沒回家,為了不錯過唯一的這趟車,我還是上路了,懷著悲傷。

又想到了穹遙。天還沒亮,村莊遠遠近近的狗都開始叫了的時候,穹遙卻沒有叫。我出去鏟土和煤時,看到星光下穹遙大大地睜著明亮的眼睛,其實它什么都知道。

沒有煤了,我們只好把剩下的煤渣與泥土和在一起再拌上水,結(jié)成一塊一塊的,當做煤來燒。取暖,做飯。這樣的“煤”,火力弱,容易熄,并且灰多。卻是冬天唯一的溫暖。

我若是說:我愛阿克哈拉——是多么心虛啊。我怎么會愛它呢?我遠離家人和責任,和阿克哈拉一點邊也不沾地生活著。只是會在某些雙休日坐長途班車回家一趟,住一個晚上。這算是什么愛呢?

我到了富蘊縣,繼續(xù)等車。網(wǎng)吧里空氣很差。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媽媽回家沒有。時間正在過去,而我坐在網(wǎng)吧里。我敲下這些字的時間,明明應該在家里度過。應該以這些時間來坐在家中,繼續(xù)等待媽媽回來。并在等待的時候,喂雞,生火,撫摸賽虎。

又想起班車獨自行進在白色大地上,永遠無止境。想起班車經(jīng)過的每一棵樹都是不平凡的樹——這些曠野中的樹,一棵望不見另一棵的樹。以前說過:在戈壁灘上,只需一棵樹,就能把大地穩(wěn)穩(wěn)地鎮(zhèn)在藍天之下。

還說過:它們不是“生長”在大地上這般簡單,它們是凌駕在這片大地上的……說這種話時,多么草率,多么輕浮啊。不過我想,其實我還是愛著阿克哈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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