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2

作者:彭學(xué)明


二姐留在這個寨子,嫁給姐夫時,可能才17歲。17歲,還只是山上的一個小小的花骨朵。娘說,她把二姐嫁給二姐夫純屬偶然。那天二姐夫的爹在砍一棵大椿樹時,躲閃不及,倒下的椿樹壓死了二姐夫的爹。二姐夫一見就暈倒在地。娘由此認定二姐夫是個心好的人,二姐跟著他不會吃虧。二姐從小就是一個聽話的人,娘說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二姐夫不花一分錢就把二姐娶到了家。娘把二姐嫁給二姐夫,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把二姐留在身邊,也有個照應(yīng)。一是二姐可以帶帶我和妹妹,二是娘也可以照看著二姐,免被欺負。二姐太老實本份。有娘看著,人家就不敢怎么欺負二姐。實際上,娘的這個輕率的決定,日后給二姐帶來了好多不幸,吃盡婚姻苦頭的二姐,為娘的這個輕率決定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我隨后的記敘里,我的文字不管多么有力,也掂量不出這個代價有多重。

娘跟妹妹的父親怎么離的,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對童年的我,全是一個空白。大人的婚姻,我是一點也不明白的。但無論歲月多么漫長,風(fēng)塵多么厚重,我都記得記娘在隊里被人毒打的事。

在我們湘西,每一個生產(chǎn)隊都有一個很大的倉庫,木板房的。隊里打的糧食,都堆在倉庫里。倉庫前面都是一個很大的坪場。全是大塊大塊的青石板鋪的。那不但是大人們最好的去處,也是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坪場大,地方寬,大人們經(jīng)常聚在那里擺龍門陣、唱山歌。孩子們更是不管白天黑夜,一無事就跑到那里去玩。玩游戲,捉迷藏,賽跑,想怎么瘋就怎么瘋。秋天時,大人們把稻谷、苞谷、小米和黃豆,從田里地里背回來,在倉庫坪場前山一樣的堆著,草一樣的攤著,甚是壯觀。

那時,還是實行的農(nóng)業(yè)社,出的是集體工。出工叫上工,收工叫放工。早上,隊長站在自家門前放聲一喊:上工了。人們就三三兩兩的從自家屋里出來,往山坡或田里走。或牽著??钢?,或背著背簍提著鋤頭。男的犁田。女的鋤草種地。男的挑秧。女的栽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學(xué)生集體上課和放學(xué)一樣。辛苦而有序。有出集體工非常積極的,隊長一喊,就第一個出門到集體干活的地方了。有不積極的,人家干了幾桿煙的活,才磨磨蹭蹭地到達。干活時揣奸把猾,不斷地假裝要喝水、解手,放工時,卻第一個扛起農(nóng)具,溜回家里。這就是我娘經(jīng)常嘲笑的“上工如拉纖,放工如射箭”。

那天的集體工是打谷子。打下的谷子,有的攤開了,曬在坪場,有的堆在那里,像一座座金黃的小土包。我和一群小伙伴在倉庫前的曬谷坪玩。不曉得哪門(怎么)搞的,我們相互發(fā)了氣,打起架來。我那時勁大,幾個小伙伴也打不贏我一個人。大人就跑來幫忙,把我提起來,扔進了坪場下的稻田。那坎有十多米高,我像一截木樁一樣,從高空拋下,栽進田里。幸好是水田,軟軟的泥巴埋進了我的雙腿,也保住了我的性命。我不曉得是嚇暈了還是嚇傻了,埋在田里,不曉得哭喊。娘卻瘋了,丟下正在翻曬谷子的木耙,跑到坎邊,邊哭邊縱身跳進田里,把我從田里扒出來,背上岸。然后就瘋了似的,撲向那個把我扔進田里的女人。人瘋了的時候是最有勁的,一身泥水的娘,一下子就撲倒了那個胖女人,瘦弱的手,鐵夾般把那女人箍得放不出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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