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活的史學以及自序(1)

生活的史學 作者:孫明


(一)

或者又曰:“一代之興衰,千秋之感慨,其可歌可錄者何限,而子唯狹邪之是述,艷冶之是傳,不已荒乎?”

余乃聽然而笑曰:“此即一代之興衰,千秋之感慨所系,而非徒狹邪之是述,艷冶之是傳也……鼎革以來,時移物換,十年舊夢,依約揚州,一片歡場,鞠為茂草,紅牙碧串,妙舞清歌,不可得而聞也;洞房綺疏,湘簾繡幕,不可得而見也;名花瑤草,錦瑟犀毗,不可得而賞也。間亦過之,蒿藜滿眼,樓館劫灰,美人塵土,盛衰感慨,豈復有過此者乎!郁志未伸,俄逢喪亂,靜思陳事,追念無因。聊記見聞,用編汗簡,效《東京夢華》之錄,標崖公蜆斗之名。豈徒狹邪之是述,艷冶之是傳也哉?!?/p>

客躍然而起,曰:“如此,則不可以不記?!庇谑亲鳌栋鍢螂s記》。

面對天下的大變化,余懷由生活感知歷史,狹邪艷冶的傳述關聯(lián)一代之興衰、千秋之感慨,這就是歷史中人的生活感。我們亦循此道方能回到彼時彼處,感知那個人、那段歷史。

以生活感治史,是一種尊重當時邏輯而非“主題先行”的歷史,是一種鋪陳還原而非綜合建構的歷史,是一種認為天地玄黃、生老病死、帝王將相、飲食男女有樞機關聯(lián),都重要、都有趣的整體史。生活的,史學。在這里,“生活”不僅僅是歷史的一部分,更是歷史的定語,是一種方法和態(tài)度,一種對于人生和歷史的感覺,以及實踐此種感覺的生活。

不是時代,而是時代的具體的生活影響了史家。陳寅恪先生有一句話已被治史者奉為真經(jīng):

所謂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

然而,不從生活著眼,就無從體悟“真了解”的軌轍。如果你認為在尋章摘句中“神游冥想”就足夠了,也許很難和很多古人“處于同一境界”。須知,不是抗戰(zhàn)的大時代,而是困居香港的生活,才讓寅恪先生讀通了《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其實,每個人都在經(jīng)由自己的生活感知歷史。歷史的學思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與其他部分互相影響。同一時代里不同生活經(jīng)歷的史家會有不同的史學,寫出不同的歷史。

遺憾的是,生活感如此潤物無聲,以致它雖然滋養(yǎng)了學術,我們卻在“生活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輕而易舉地用學術框架取代了生活感覺。于是,生活感便“日用而不自知”,潛流于下。

(二)

我想起“狐貍”與“刺猬”的著名區(qū)分。但生活與學術不同,學術也許因專攻而深入,生活卻必然因豐富而精彩。

學術又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好友告訴我他在讀自然科學,我問他為什么?!半y道你不覺得我們的知識結構太狹隘了嗎?”這是個不大中規(guī)中矩的朋友,他會生活,他的問題沖擊了我。

有一天,我沒有從例行的道路穿過北大南門的小區(qū),被另一條小路引著,我卻看到附近電腦商販聚集就餐的熱鬧街市,熱氣騰騰的生活再次震撼了我。

是的,我打開的門太少了,看到的世界是窄窄的一條兒,因為狹隘而抽象,竟致與真實不符。

這輩子應該多開幾扇門,都體驗一下,一定會各有各的精彩。

這就是生活的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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