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遙遠的懷念(1)

莫問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 作者:季羨林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編輯部出了一個絕妙的題目,實在是先得我心。我十分愉快地接受了寫這篇文章的任務。

唐代的韓愈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苯裰畬W者亦然。各行各業(yè)都必須有老師?!皫煾殿I進門,修行在個人。”雖然修行要靠自己,沒有領進門的師傅,也是不行的。

我這一生,在過去的六十多年中,曾有過很多領我進門的師傅。現在雖已年逾古稀,自己也早已成為“人之患”(“人之患,在患為人師”),但是我卻越來越多地回憶起過去的老師來。感激之情,在內心深處油然而生。我今天的這一點點知識,有哪一樣不歸功于我的老師呢?從我上小學起,經過了初中、高中、大學,一直到出國留學,我那些老師的面影依次浮現到我眼前來,我仿佛又受了一次他們的教誨。

關于國內的一些老師,我曾斷斷續(xù)續(xù)地寫過一些懷念的文章。我現在想選一位外國老師,這就是德國的瓦爾德施密特教授。

我于1934年從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畢業(yè),在故鄉(xiāng)濟南省立高中當了一年國文教員。1935年深秋,我到了德國,在哥廷根大學學習。從1936年春天起,我從瓦爾德施密特教授學習梵文和巴利文。我在清華大學讀書時曾旁聽過陳寅恪先生的“佛經翻譯文學”課程,我當時就對梵文產生了興趣。但那時在國內沒有人開梵文課,只好畫餅充饑,徒喚奈何。到了哥廷根以后,終于有了學習的機會,我簡直如魚得水,樂不可支。教授也似乎非常高興。他當時年紀還很輕,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年輕,他剛在哥廷根大學得到一個正教授的講座。他是研究印度佛教史的專家,專門研究新疆出土的梵文貝葉經殘卷。除了梵文和巴利文外,還懂漢文和藏文,對他的研究工作來說,這都是不可缺少的。我一個中國人為什么學習梵文和巴利文,他完全理解。因此,他從來也沒有問過我學習的動機和理由。第一學期上梵文課時,班上只有三個學生:一個鄉(xiāng)村牧師,一個歷史系的學生,第三個就是我。梵文在德國也是冷門,三人成眾,有三個學生,教授就似乎很滿意了。

教授的教學方法是典型的德國式的。關于德國教外語的方法我曾在幾篇文章里都談到過,我口頭對人“宣傳”的次數就更多。我為什么對它如此地偏愛呢?理由很簡單:它行之有效。我先講一講具體的情況。同其他外語課一樣,第一年梵文課(正式名稱是:為初學者開設的梵文課)每周兩次,每次兩小時。德國大學假期特長特多。每學期上課時間大約只有二十周,梵文上課時間共約八十小時,應該說是很少的。但是,我們第一學期就學完了全部梵文語法,還念了幾百句練習。在世界上已知的語言中,梵文恐怕是語法變化最復雜、最煩瑣,詞匯量最大的語言。語法規(guī)律之細致、之別扭,哪一種語言也比不上。能在短短的八十個小時內學完全部語法,是很難想象的。這同德國的外語教學法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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