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要強的女人。

丈夫離開她后，她一個人承包了一座電話亭，靠賣書報和香煙的收入把兒子拉扯大。

兒子也很爭氣，從小學(xué)到高中，成績一路穩(wěn)居全校前茅，這個秋季，兒子又收到了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兒子高中上學(xué)時，讀的是私立中學(xué)，高昂的學(xué)費已經(jīng)逐漸掏空了原本窘困的家庭，有人勸她到電視臺向社會求援，她堅決不肯，說，這都曝光了，以后兒子見到同學(xué)會多沒自信呀。

她決定在這個暑假挺一挺，她擴充了電話亭的生意范圍，一邊賣書報和香煙，一邊在電話亭外支了個炭火爐子，專門賣韭菜雞蛋餅，2元一張，附近多是寫字樓，上班族們早飯多是草草對付，她的韭菜雞蛋餅賣得很快。

看生意有起色，她又決定晚上也賣韭菜雞蛋餅。這一試，還真不錯，生意比早上的還好。

這個城市里的夏天異常悶熱，市區(qū)多的是大排檔，她的電話亭緊挨著大排檔，有吃酒的人三杯下肚，來兩張韭菜雞蛋餅，異?？煽凇?/p>

有一天晚上，為了多為兒子積攢些學(xué)費，她22點還沒有收攤，一陣風(fēng)吹過，看天要下雨，她慌忙收拾東西，然而，就在她即將熄滅炭火爐的時候，一個醉了酒的司機開著車直奔向她，她的身體在被拋在半空，劃了一道弧線，落在了電話亭10米開外的地方，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第二天清晨，她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疲憊地睜開了眼睛，盆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斷了5根，腹腔淤血嚴(yán)重，好在那個肇事司機沒有昧著良心逃掉，要不，她命都沒了！

本來就已經(jīng)十分窘迫的家庭遭了這一劫難，勢必雪上加霜。記者們趕了過來，聽說她的遭遇，非要幫助尋找社會上的愛心人士捐助，她用聲嘶力竭地哀求記者說，千萬別，我們自己可以，千萬別……

幸好國家有助學(xué)貸款的政策，她的兒子才沒有與大學(xué)失之交臂，但是，兒子的生活費咋辦？

兒子看到母親的樣子，講出了不去上大學(xué)的想法，他說大學(xué)沒了，以后可以自學(xué)，媽媽沒了，天就塌了。

那天，她掙扎著第一次扇了兒子一記耳光，說，你若不去上大學(xué)，我現(xiàn)在就絕食。

兒子去了，從親戚家里借的生活費，她由親戚代為照顧。

兒子上學(xué)的那天，她笑得很開心。她對兒子說，你一定要記住，摔倒了，也要舌尖朝上，不能裝孬種。

傷口近乎噬骨的疼痛一直延續(xù)了近一個月，親戚只看到她額頭冒汗，她卻一聲沒有吭，唯恐兒子知道她的痛楚影響學(xué)業(yè)。

她在床上躺了半年，她出院了，兒子特意請假來接她，她遞給了兒子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一首詩，詩人的名字叫保羅·策蘭。她用蹩腳的普通話朗誦給兒子聽——

這個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跟隨的世界/ 我將成為這世上/ 曾經(jīng)的一個過客、一個名字/ 從墻上滲下來/ 墻上，一道傷口舔向高處

她說，這詩，是隔壁病房的一位患白血病的小伙子告訴她的。小伙子常在草坪上念叨，她覺得很有意思，就從小伙子手里的詩集上謄抄了過來。

兒子問，這位拿詩集的哥哥呢？

她眼淚打轉(zhuǎn)兒說，三天前，聽說他走了，含著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