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鄉(xiāng)是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鳥巢(1)

記得有人在等你 作者:李輝 葉匡政


在我重新拆解這個叫做故鄉(xiāng)的地方時,我不自覺地踏上了一條漫無盡頭的內(nèi)心旅途。

家鄉(xiāng)是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鳥巢

韓浩月

我的出生地在山東郯城一個叫大埠子的村子。每年春節(jié)都要回一次大埠子,回那里的唯一原因是,我們整個家族在1980年代末遷徙出去,留下了我的父親獨(dú)自一個人在那里,他已經(jīng)不可能隨我們一起到物質(zhì)生活更好一些的縣城里去了。一捧黃土,將他深深地掩埋。

少年時,我恐懼回到那個村莊。當(dāng)我在縣城的平房里回想三十多公里外的大埠子時,那個小小的村莊,便像一個懸掛于枝頭的小小灰色鳥巢,令人擔(dān)憂地在風(fēng)雨里飄來蕩去。

童年記憶里的大埠子,道路狹窄而泥濘,草垛里住滿了麻雀,天總是黑得特別早,夜晚總有犬吠聲……可我不得不去看望我的父親,作為他遺落在這個世間的長子,我有這個責(zé)任和義務(wù),這個道理,我從小便懂,盡管心中并不樂意,可我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這個村莊,令我恐懼的不是到處奔走的野犬,也不是飄滿了雜物的河面,而是村里人的眼光,他們對我的到來抱有驚奇的目光,是的,他們了解我的一切,知道每一年我到這里來時發(fā)生的每一點變化,而我逐漸變得對他們一無所知。

我小的時候每次陪我去上墳的是三叔。他個子高大,壯實,有時也開開玩笑。只是在去墳地的路上,他和我一樣沉默寡言。每次他都帶著一柄鐵锨,給墳添添土,咒罵種地的鄰居把蒜苗栽到了墳邊。紙錢的火光把一小片黑暗映照得一片光亮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他嘆息著,喊著我的父親。回去的時候,他的大手一直停留在我的后腦勺上。

在我還沒有能力獨(dú)自在天黑前趕回城里的家時,通常我都要住在三叔的家里。后來,三叔在村口開了一家小店,我便住在這個店里。店里有一張破舊的床,上面有略帶潮濕的被子和褥子,點亮一柄蠟燭,我找尋小店里一切可以讀的東西,翻爛了的書,卷邊的雜志,布滿油污的報紙。蠟燭快要燃光的時候,我終于舒一口氣,盡量地展開身子,躺在大埠子的夜色里。這里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一直想要逃離卻一直逃不掉的地方。

大埠子的夜晚是漫長的,每次我真正睡著的時候,都是門縫擠進(jìn)一絲太陽的光線之后,那時我才一任自己轟然倒塌在睡眠中。在這之前,我如同這個村子任何一個角落里的蟲子一樣,躲避在黑暗的縫隙中,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敏感地感受著周邊的環(huán)境:風(fēng)聲是從河岸那邊吹過來的,它帶著河水的腥氣和草灰的嗆味,樹林里的每一棵樹都在低聲地交談,每隔一段時間便集體嘩然一次,這嘩然傳到我耳朵里便帶來內(nèi)心一陣顫抖的驚懼。野犬在村子中央的大道上追逐。一頭老去的牛在今晚死去。孩童的夜哭無休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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