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了，我看到我爸還是好手好腳的，但是 我也哭了。

姐姐在門外面陪我，她來了幾次，都不敢進來。我走出去，看 著她說 ：“姐姐?！?/p>

她把一個保溫桶遞給我，說 ：“我媽喊我給你們的。” 我還沒說什么，朱大爺就走出去，一把把她推開，說“走走走！都是你媽那個不要臉的造的孽！走！走！走！”

姐姐走了，三步一回頭，表情楚楚可憐。

我又跟余婆婆一起住了。余婆婆和朱大爺一樣，每天嘆氣給我 聽。我實在受不了她嘆氣了，就一個人到馬路上去走。我走到姨媽 家門口，又不敢走了，他們院子里面比我們院子還黑。我站在院子門口，看到院子里面的白馬一匹接著一匹走出來。我就在那里數(shù)數(shù)， 一，二，三，四，五。

有一匹白馬長得很像我的姨媽，我跟在它屁股后面一直走。我 們一直走，走到了漆黑的南街菜市場門口。夜里，整個菜市場空空 蕩蕩的，地下油膩膩的。我們圍著菜市走了一圈。有一個人跑過來對著我喊了幾聲，我聽不懂他說的話，我就跑了。

我跑了很遠，累了，我就睡了。

是朱爺爺把我找回來的，他抱著我回了我們敬老院。朱爺爺老 淚縱橫地用他的胡子不停地扎我，一邊扎，一邊說 ：“造孽的娃娃，造孽的娃娃?！蔽乙恢焙芟敫f，他的胡子把我扎得很不舒服，但是看到他哭得不成樣子，我就沒有告訴他。

朱爺爺、余婆婆，還有院子里面其他的婆婆爺爺就把我看起來 了。我沒有去上學(xué)，也耍不成朋友了。每天我們一起吃飯，一起聽 廣播，一起打太極拳，一起睡覺。過了很久，我爸才回來。 我爸爸回來了，我就可以回學(xué)校了。但是我的同桌換成另外的 人，他是一個轉(zhuǎn)學(xué)來的新同學(xué)。班上的其他同學(xué)不跟我說話，陳子 年那個沒良心的也不跟我說話，我也不跟我的新同桌說話。 我們考了期末考試，我還是考得很好?？墒俏业耐谰尤槐任?考得更好，他把我的第一名搶走了。我更不想和他說話了。 有一天，我姨媽居然偷偷來學(xué)校門口接我。她一把把我抱著， 就哭起來了。她哭著問我 ：“云云，你咋個不說話了？你咋個不說話了？”她哭的樣子真的很難看，我就不想跟她說話。

姨媽哭了幾分鐘，就被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拉起走了，她們把我送 回了家。

我爸在我面前就數(shù)不清楚哭了好多次，然后他就又哭了。我心 煩地看著他哭，一邊哭一邊跟我說他對不起我，說他沒有養(yǎng)好我，對不起我媽，對不起我姨媽，對不起我姐姐。

我爸說 ：“我對不起你，云云！我答應(yīng)了你媽要把你好生養(yǎng)大 的，我答應(yīng)了她要把你像自己的娃娃一樣養(yǎng)大！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p>

我爸又說 ：“我對不起你姨媽！這么多年，我都沒跟她說清楚當時的事，她才稀里糊涂嫁給了張新民。張新民就是個神經(jīng)病，他居然打她，他居然在屋頭打她！”

他又號了幾聲，說 ：“我還對不起晴晴！云云，你曉得不，晴 晴不在家頭住了，也不讀書了，哪個都管不到了！我對不起啊，對不起！”

他哭得我頭都痛了，我就從枕頭下頭扯了一張草紙給他。我說： “你不要哭了嘛?！?/p>

我爸就一驚一乍地抱著我，雞叫鵝叫地喊 “ 云云！你說話了！ 你說話了！”

他的樣子讓我靈光一閃，我說 ：“爸爸，你給我買鋼筆嘛。英 雄的那個?！?/p>

我爸說 ：“好！好！好！”

晚上我爸又要跟我一起睡，我們就睡在一起。到了半夜，又有 一匹白馬走了進來，它看了我一會兒，就走出去了。我推了一下我爸， 把我爸推醒了。我爸迷迷糊糊地說 ：“咋個門又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