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臉又白了，她只有用力去扯姐姐拉著葉峰的那只手，一 邊扯一邊說 ：“死女子，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我站在校門口看所有的人都走過去了，一邊走過去，一邊回頭 看我們。我最怕的就是向老師下課出來看到這一幕。還好姨媽終于 扯開了姐姐的手，她拉著姐姐，只有用她肥胖的身體才能把姐姐控 制住。她齜牙咧嘴地跟葉峰說“你是不是要跟我們張晴耍朋友嘛？” “沒有?！比~峰的臉白得跟個(gè)女娃娃一樣“沒有，”他又說了一次，“我們沒有耍朋友的嘛?！?/p>

我就聽到姐姐發(fā)出了一聲瘋了一樣的尖叫，這叫聲簡直要讓我 把剛剛的大頭菜全部吐出來了。

我們終于回家了，姐姐在樓梯上滾了兩次都被姨媽扯住了。我 不敢待在姐姐身邊，跟著姨媽進(jìn)了廚房。姨媽兌了一杯蜂糖水給我， 說 ：“拿去給你姐姐喝了?！?/p>

我捧著那杯水去姐姐房里找她，她哭得連嚎帶罵，不知道在罵 些什么。我走過去，跟她說 ：“姐姐，把蜂糖水喝了。”

我并沒有真的把水遞出去，但姐姐還是接過來喝了。她喝了一 口，終于覺得渴了，就咕嘟嘟喝完了那杯水。喝完以后，她說的第 一句話是 ：“媽的，賣勾子 1 的葉峰，你不要喊老子再遇到你！” 中午姨爹沒有回來，我們?nèi)齻€(gè)一起吃飯。姨媽主動給姐姐夾了 一塊牛肉燒的土豆。姐姐說 ：“今天下午我不想去上課了?！?/p>

姨媽說 ：“咋個(gè)能不去上課呢？”

姐姐猛地抬起頭給我們看，她的眼睛腫得成了一條縫，我能看 見里面都是血紅血紅的。她說 ：“我這個(gè)樣子咋去上課嘛！” 姨媽愣了愣，終于說 ：“好嘛，那你在屋頭自習(xí)嘛?！?我也跟著姐姐沒去上課，在屋頭一起自習(xí)。姐姐從抽屜里面把 那些葉峰給她的信和禮物一件一件拿出來，然后慢條斯理地用剪刀剪成了一條一條的。我看著她剪，說 ：“姐姐，要不要我?guī)湍?？?/p>

姐姐溫柔地對我說 ：“沒事，我自己剪，你出去看電視嘛。” 我真的出去看電視了，一邊看，一邊后悔沒有去上學(xué) — 因?yàn)?星期二下午很多電視臺都沒有上班。我拿著遙控器把電視翻來翻去 找節(jié)目看，就聽到姐姐在房間里面靜了一陣又嚎一陣，靜了一陣再 嚎一陣，又安靜了一陣，居然又嚎了起來。

然后她終于靜了。

這次我們好了很久，可能是因?yàn)樯匣靥珎顒庸橇恕Ｏ挛缫虌?來接我放學(xué)，然后我們?nèi)ソ咏憬惴艑W(xué)，然后我們一起回我們家去。

我爸有時(shí)候還沒下班，有時(shí)候已經(jīng)買菜回來了。我和姐姐各自在茶幾的一頭做作業(yè)，姨媽和我爸在廚房里頭忙來忙去地做飯。 姐姐瘦了，眼睛在臉上顯得孤零零的。她一會兒就做完作業(yè)了， 然后一根根給我削鉛筆，把我文具盒里面所有的鉛筆都削得像是某 種兇器。她一邊削，一邊問我 ：“你為什么用鉛筆做作業(yè)??？” 我說 ：“老師說可以啊?！?/p>

第二天我們上課的時(shí)候，陳子年拿出一支新的鋼筆，是一支金 色的英雄鋼筆，他把它在我面前晃了又晃。

他說 ：“看到?jīng)]？我的新鋼筆，要五十多元呢！” 我白了他一眼，繼續(xù)用我的鉛筆寫筆記。

那天晚上我們吃飯，有酸菜魚、清炒小白菜，還有鹵豬尾巴和 涼拌豬耳朵。我當(dāng)著姨媽的面跟我爸說 ：“爸，我要一支鋼筆?！?我爸說 ：“我好像還有一支，你拿去用嘛?！薄?他轉(zhuǎn)身從抽屜里面把鋼筆拿出來給我看，是一支黑色塑料筆桿的鋼筆。

我說 ：“給我買一根英雄的那種嘛，人家陳子年都有?！?我爸說 ：“好多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