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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遙遠的路(2)

如果沒有歸途 作者:阿鵬叔


一般是周日中午,母親會把做好的菜分成兩份,一份裝在一個大號的鋁飯盒里,另一份盛到盤子里放在餐桌上。鋁制飯盒家里有好幾個,上面刻著商標。平日里,父母會帶好一盒菜,再用一個空飯盒裝上米,到單位洗米、放水,然后在飯盒上系上代表自己顏色的繩子,將飯盒放進單位鍋爐房旁邊的大蒸柜,到中午帶塊毛巾,把蒸好的一滿盒米飯拿走。有時候為了多帶一些好吃的,母親還會再加一個中號飯盒,上面有一個“盡”字,那是外婆的名字。待到飯菜溫熱,飯盒沒有那么燙手的時候,父親會把兩到三個塑料袋一層層套在飯盒外面,然后系牢固,以免菜湯灑落,再裝到書包里。

不是每個周末都會有這樣的場景,但每次回家的時候一定會是這樣的告別流程,沒有人制定,但每個人都會按照這個流程執(zhí)行。吃完午飯,母親會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廚房,這個時間父親帶著打氣筒去樓下檢查自行車的前后胎是否氣量充足。最后檢查一遍是否有什么需要帶的東西還沒有被放在包里,收錄機里傳出電臺午間的點歌節(jié)目,有人打進熱線說,你好,主持人,是我嗎?真的是我嗎?

藍色行李包被父親放在那輛綠色飛鴿二八自行車的后架上,父親推車走在前面,母親跟在后面。從小區(qū)到車站這一路上,父母會和遇見的各種同事、鄰里打招呼,好!是啊,送他去車站,回學校。我不說話,微笑、點頭,算是禮貌的應答。

面對火車站右手,有一個龐雜的貨運區(qū)域,其間的一條小路可以繞過安檢直達火車站臺。在到達站臺前的拐彎處,常聚集著學校里不同班級的同學,大家心照不宣地在火車出發(fā)前想辦法混進上車的人群里,然后分散到不同的車廂中。盡管這些十六七歲的伎倆過于幼稚,但這似乎成為回憶中扮演成熟的唯一樂趣。當然,每個人的方法各不相同,有長相老成的同學,會穿著家長的鐵路制服,拿一個破爛的黑皮包,假扮通勤職工;也有拉幫結伙的同學,完全不會心虛膽戰(zhàn),反而大大方方有說有笑地進站上車,因為他們知道越放松自然越不容易引起注意;當然,也一定有有備而來的同學,手拿一張站臺票,假裝進站送人,騙過乘務員上了車。這是周末返校最刺激的挑戰(zhàn)。如果幸運,這一路不會有任何人過來查票,若被查到就乖乖地補一張票,并可憐兮兮地說,自己是剛剛那一站才上來的,以免被補一張全程票。經過經驗積累和信息共享,一般看到某個列車員或者列車長,就會知道這趟車會是什么情況。再乖的孩子,也會心存僥幸,寧愿逃票省些吃小炒的餐費,也不會每周自掏腰包往返學校。兩個小時后,列車抵達終點站,天津。

下車不出站,走過長長的地下通道,直接坐上另一趟慢車,慢車會在半小時后發(fā)車。放心,不會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查票,所以你可以看到大家放松地卸去偽裝,開始聊天、打牌、吃飯、逗趣……慢慢的,一整列車廂,匯集了不同方向、不同口音、不同年齡,不同性別及樣貌的人。車開動,十五分鐘后抵達車站,129公里。這是天津近郊一個貌似無人看守的火車小站,步行五分鐘,進入校門,人群退潮一般即刻消失在不同的宿舍房間里。這是十六歲后的幾乎每個周末,我都要獨自走一遍的路。

2014年春節(jié),老同學開車接我參加聚會,我又一次走了這條很久沒有走過的路,路邊的農田大多變成了別墅或者公寓樓,當年坑洼不平的土路也變成了城市迎賓大道,似乎搖晃著昏睡在路上的時光,談笑間就可以抵達了。熟悉的都已陌生,就像飛馳的年代里,我已無處尋覓那小小的站臺,和站臺上渺小的自己。就像每一座城市都曾是異鄉(xiāng),每一個異鄉(xiāng)都將親如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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