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80,在路上的美好年代(5)

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 作者:熊培云


遺憾的是,正是這首曾經給年少的我?guī)頍o盡輕盈、快樂與青春活力的歌曲,在一個特定的年代里被認為有罪與不合時宜。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同樣,三毛寫的這首《橄欖樹》曾經讓無數(shù)年輕人動容。遠方是希望所在,只是由于經濟與政治等原因影響,那時中國人能出國旅行者非常少,而來自臺灣的三毛,以一種“萬水千山走遍”的隨性與堅毅,為那些喜歡聽她講述流浪故事的人打開了人生的視界。

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許多都是情歌。面對“外面的世界”時的忐忑不安,同樣在這些歌曲中表露無遺。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鄧麗君的那首《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待,雖然已經是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p>

若干年后,當我辭去第一份工作赴法留學時,平時最常聽的是一首法語歌——《Là-bas》。這個詞可譯為“遠方”、“彼岸”或“他處”。它是法國著名藝人Jean-Jacques Goldman在1987年翻唱的一首對唱歌曲,很有點《走西口》的味道。其大意是:一位鄉(xiāng)下男子要外出打工,他的未婚妻拉著他的胳膊,勸他說你不要走啊,不要走,外面有太多風雨雷霆、艱難險阻,你不如留下來,我要為你生兒育女,而且,“On a tant d’amour à faire”(我們還有好多愛要做呢)。

盡管送行的場景頗為相似,不過這首歌比“汪汪的淚水肚里流”的《走西口》要深刻得多。而最讓我感同身受的正是表現(xiàn)在Goldman蒼茫男音背后的那種自由與自我:

遠方一切都是新的,自由的大陸,尚待開發(fā),沒有柵欄。而這里,我們的夢偏狹無比,所以我要遠行……這里一切已提前安排,我無力改變,這里一切都取決于你的出身,而我生于貧寒……遠走他鄉(xiāng)需要雄心壯志,在我這個年紀,改變一切還有可能。但有信念和力量,夢想就不會遙遠……在遠方我可能會失去你,留在這里我將失去我自己。

這是一首贊美自由與開放的情歌,但我更愿視之為對同樣生活在八十年代的中國人“出鄉(xiāng)村”的遙遠回聲。毫無疑問,從人類文明的進程來看,“出鄉(xiāng)村”在世界各國都是最普遍不過的事實。區(qū)別只在于,在一個功能正常的國家,一個男人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妻子或情人可能會阻攔他,因為“On a tant d’amour à faire”,但是政府不會像小情人一樣拽著外出謀生的男人的胳膊說:“不許走,你要對我負責!”

事實上這種事情并沒少發(fā)生。如前文所述,在極端的年代,在一個國家壓倒社會、政權壓倒人權的國家,既無市場經濟,又無市場政治,人們用腳投票與用手投票的權利均被剝奪,不得不做“工用螺絲釘”和“農用稻草人”,隨便挪動自己的位置都算是對集體的“背叛”。而如果你要絕食抗議,那就屬于破壞生產工具了。

我念書的中學坐落在千米高山腳下。那時候外出,還沒有女生拉著我的胳膊淺吟低唱“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更不會有“On a tant d’amour à faire”。那時我的生活里沒有花,所有野花也都是別人的。記得是在一個夏日的清晨,我?guī)е鴱膶W校食堂買的幾個饅頭和一本自己裝訂的詩集,孤身一人坐車到一百公里外的《九江日報》編輯部投稿。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大概正午時分,車子終于??吭谑兄行牡母侍暮?。就在下車的時候,猛然聽見湖對岸傳來了齊秦的《外面的世界》:“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到遠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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