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夕、香港和歌詞(1)

替全世界去仰望 作者:林東林


第一次見到林夕時,沒想到他那么瘦那么矮小。抽煙多,牙齒都熏黑了,像余英時。

他眼眶很深,手指很細(xì),青筋一條條明顯地突著。頭發(fā)垂著,搭在眼鏡框上,淡藍(lán)色的眼鏡下是深陷卻又極聚光的瞳孔。右手上三個佛珠手鏈,木質(zhì)的,兩串小粒,一串大粒,一顆一顆數(shù)了靜心;而左手上則是腕表,白色表盤,細(xì)表針,很精致。吃飯吃到中間,林夕停下來抽一支煙,謂之曰“中場休息”?;顒娱_始之前,在休息室里會抽一支煙,做完活動之后也會抽一支煙。

那次在東莞做講座,結(jié)束后又安排了媒體采訪,但林夕已經(jīng)憋不住了,一到休息室就抽起煙來,媒體圍了一圈,林夕說,你們不要拍我抽煙啊,這是不好的生活習(xí)慣,小孩子看到了會學(xué)壞。他還有一些超凡脫俗的生活習(xí)慣,譬如不但早上不吃飯,中午也不吃飯,餓的時候,就吃一兩塊芝士蛋糕,其他口味的則不吃,只吃芝士的;他喜歡喝可樂,喜歡晚上吃大餐,喜歡吃雞吃蛙肉,會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但他事先也會先向在座的諸位禮節(jié)性通告一聲:“我不客氣了??!”

林夕喜歡民國,喜歡狂草,梁啟超是他最大的偶像。有一次下樓,我問他看不看汪精衛(wèi),他說也看,但是現(xiàn)在的為汪精衛(wèi)翻案是時髦,就像說孔明不是圣人、曹操不是奸雄,是從另外的角度去翻看歷史,時髦的表達(dá)而已。還有一次在路上,林夕和好友兼助手xaddy談話,兩人有了不同看法,忽然一掉頭,轉(zhuǎn)而求證與我:“韓愈是唐朝的么?”我答:“當(dāng)然是,他寫的《迎佛骨表》嘛?!绷窒M然一笑,對xaddy說:“給你說了是唐朝嘛,跟別人問這樣的問題很失禮的?!?/p>

林夕在內(nèi)地出過很多種書,我最喜歡的是前三本,《原來你非不快樂》、《曾經(jīng)》和《我所愛的香港》。與第一本《原來你非不快樂》和第二本《曾經(jīng)》相比,我更喜歡第三本《我所愛的香港》,因為落在了一個不飄渺、不發(fā)散的實處,更得人所依靠,也更讓人有所思省。

香港是個小地方,地窄人擠,摩天大樓鱗次櫛比,生活其間須有強(qiáng)大的心理,但環(huán)境作用于人,到底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所以香港會生病。但林夕這個江湖郎中,只望聞問切,卻不開藥方,他論評港人的生活觀、工作觀和精神之疾,都入木三分,時有溫情,時有不滿,時有期許,從種種細(xì)枝末節(jié)和幽微之處,以小見大,見微知著,審視并觀照著一代香港的性格與文化。

令人想不到的是,林夕寫香港,筆下竟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月旦政情民生。此一點(diǎn),確出乎外界人的觀感,很多人都不知在詞章小道和兒女私情之外,他還有著更大的視野與關(guān)懷。按說藝人對政治,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但林夕卻不請自來,評論起特首、議員、政府、選舉、經(jīng)濟(jì)、教育來,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舉重而若輕,用他從藝填詞的直覺和敏感一一針砭,條分縷析。

看得出他對香港多有不滿,更有無情面的直言不諱,但他的批評,卻不是政治人物那樣在操作意義上發(fā)聲,更多的是在形而上層面替香港反思和自省,他對香港的政治與時事是“遙遠(yuǎn)的興趣”,盡一份匹夫有責(zé)的擔(dān)當(dāng)。深愛香港,而又批評之到如許地步,只因為是恨鐵不成鋼。

對香港,林夕傾注了太多情意,一如他所言:“自小已很喜歡看香港地圖,并把火柴盒當(dāng)做樓宇,砌成太子道、彌敦道、窩打老道。我每條走過的街道街名都有感情,要我移民,不能再在銅鑼灣逛光盤店,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對香港用情之深,卻終不能如戀愛般連對方瑕疵都愛上,“香港有病,我所寫不能代醫(yī),但也希望病人了解病情所在”。在我們看來,做一個香港市民好像還不多,那么多人要拿香港永久居留權(quán),孰不知生活于其間的林夕卻積責(zé)于胸,不吐不快,對香港他自有更高的要求和說辭,人文知識階層素以不滿意現(xiàn)狀為天職,林夕果然做到義無反顧。

深愛之,而又能自設(shè)距離作壁上觀,且觀得恰切,這到底是要有大本領(lǐng)和大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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