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就這么裂了開來，在那天下午，在隨后的幾個下午，它像蘭草抽出花莖，像麥苗抽出穗子，只用幾天工夫就長大了，再用幾天工夫，就長成了。

這是一個神奇的、令人驚懼的變化，是一個一去不回頭的前進(jìn)，它的不可逆性讓人欣喜，也令人心碎——我就這么脫離混沌有了性別，就這么脫離“我們”成為個體，就這么起步從女孩兒走向女人，一去不回頭。

應(yīng)該說，相助成長的，不僅僅是我目睹了你瘋狂向上的肉體，還在于那個暑假突然冒出的、毛茸茸的關(guān)于女孩子身體成長的傳言。傳言應(yīng)該年年都有吧，而在我成長的那年，有關(guān)身體的謠言集中來自那對跳芭蕾舞的雙胞胎姍姍、娜娜。那也是十六七歲的女嬌娥吧，在舞臺上、在家屬院里，光著兩條長腿走來走去。她們成了家屬院幾乎所有女孩兒艷羨的對象，關(guān)于她們身體的傳說和謠言，在那個夏天，像風(fēng)一樣，帶著語言和想象的色彩，蕩來蕩去。女孩子們以看到她們的舞姿和身體為榮，以掌握一兩條小道消息為傲；神乎其神的傳說到處飛揚(yáng)，她們并不確定的姿影，成了我成長的楷模。有些女孩兒是靠驀然撞到某個身影和語言演變的想象開始成長的，我就是這么成長的。母親給我吃的食物似乎根本不重要，我的身體在目睹大女孩兒的身體后開始迅速生長，在飛來飛去的女孩兒身體的謠言和傳說中，豐盈和搖曳起來。這樣說吧，在那個夏天我與你相望，準(zhǔn)確地說，是我向你眺望。我在你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是女性，也發(fā)現(xiàn)什么是自己。于是我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了期待，也對未來充滿了期待。那自小伴隨的疼痛感一下子煙消云散，我開始了無疾病地成長。這在之前是不曾有過的。我突然像一叢最好養(yǎng)的太陽花，一下子欣欣向榮起來。

以后的許多年，我忘掉了大部分看到的胴體，記住了最初的你。這許多年里，我向往的關(guān)于你的、你們的、我的肉體就是那樣的：像向日葵一樣粗糙地、蒸蒸日上地站在太陽下，以一種不管不顧的自在，奮勇地怒放著。

十一歲的夏天之后，有七年，我不再在意你們的肢體。你們在春天的熟睡中成長，我和你們一起成長。我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體，關(guān)注它的變化和一切喜怒哀樂；我的目光也開始出走，投向他們，對他們的關(guān)注似乎更迫切，也更有趣些。如你所知，我到了一葉障目的年齡，以為關(guān)注了自己，就是關(guān)注了整個女性；我是單個兒的，也是你們的全體；我唯我獨(dú)尊地放大了關(guān)乎自己的細(xì)節(jié)，從不擔(dān)心可能以一概全。我走在“自我”的巨大旗幟下，走在它的陰影中。事實(shí)上，那個年齡，有比肉體更重要的成長，那就是心智，我像我自己希望的那樣，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心智的成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