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安:舊時(7)

絕版的抒情 作者:孔見 王雁翎


荷塘

在胡同里追風追夠了,連跟在我們身后亂竄的狗也累得趴在柴堆旁瞇起了眼,我們就去了池塘邊。池塘的一圈全是柳樹,我們脫了鞋,爬上去,騎在樹杈上。正是柳條最柔軟的時候,柔軟得就像柱子叔看三嬸的眼神。飄來飄去的柳條蹭著我們的臉,就像我們有時睡在柴火窩里,狗伸著舌頭一下一下舔我們的鼻尖一樣,又癢又麻,還有點兒酥。我們擗下一大把柳條,細的,編個草帽圈箍在頭上;粗的,就擰成一截一截的柳哨鼓著腮幫子吹。小花吹得又尖又細,咪咪咪咪的,像小貓在叫;我吹得又低又粗,哞哞哞哞的,像老牛在吼;英子的不粗也不細,但是吱吱吱吱的,像夏天的知了一樣聒噪。還是柱子叔擰的哨最好,吹起來脆生生的。但柱子叔很少自己吹,他擰的柳哨都送給了三嬸家的旺。旺快三歲了,把柳哨噙在嘴里,吹出一串串的啁啁啾啾,像一只真正的鳥在樹葉里唱歌。

吹哨吹得腮幫子疼,望著滿池塘的清水,我們哧溜溜從樹下滑下來,隨便哪棵樹下,撿一粒碎石,比賽打水漂??蔁o論我們怎么拋,小石子總是咕嘟一聲就沒進了水里,除了把鵝和鴨子嚇一跳,一個水漂也沒有。柱子叔領著旺來了,我們都吧嗒吧嗒地眨巴著大眼看柱子叔挑小石頭。原來柱子叔挑的不是石子,是瓦片,薄薄的,不大也不小。柱子叔用力把瓦片撇出去,瓦片像長了腳似的貼著水皮噌噌噌地跳。旺高興地蹦起來,搬起塊大磚頭,嘭的一聲扔進了水里。我們笑起來。再看看鵝和鴨子,它們撲棱著翅膀嘎嘎地叫了幾聲后,就靜靜地坐在水波上,一動也不動了,瞪著圓溜溜的眼呆呆地望著我們。鵝的羽毛真白,就像浮在水面上化不開的一堆堆雪。鴨子則是灰的,好像這個時候正在開著的梧桐花。我們圍著柱子叔,扯著他的胳膊,拽著他的袖口,央求他教我們打水漂,柱子叔就果真拉開架勢教起我們來。我看著柱子叔,滿池塘的清水都裝在他的眼里,又黑又亮。

我們剛學會了打水漂,青青的藕葉就從水底鉆出來了,綠幽幽地遮住了整個池塘,又到了摸魚的好時候。把吃剩的餅子掰一塊放在罐頭瓶子里,挽起褲腿,摸索著把瓶子摁到水底的淤泥里。上來時,順手掐一頂藕葉罩在頭上,翻著花繩坐在樹下等。我們摸上來的大多是小蝦米,偶爾也會有幾條魚,也小小的,和三嬸的眉梢一樣細。柱子叔則和我們不一樣,他逮魚不用瓶子,而是用尼龍網(wǎng),紗布里包著餌,再墜上幾塊石頭,用長竿子挑著沉到深一些的水里。我蹲在旁邊,問柱子叔,什么時候就好嘞?柱子叔說,一袋煙。說完果真就捏出一小撮旱煙葉,捻碎了,用白色粉連紙卷了含在嘴里。我想問問柱子叔是不是喜歡三嬸,可柱子叔不看我,而是盯著池塘出神,好像那些剛開的荷花里有一朵是三嬸的臉。煙絲快燒著柱子叔的手了,我牽牽他的衣角。他扔掉濕漬漬的煙屁股,嘩地一下撅起了竿子。呀,好多魚啊,活蹦亂跳的,有的比手指還長,真饞人。更饞人的是,柱子叔把魚都拎到三嬸家去了,旺每天都喝白花花的鮮魚湯,旺的臉就比魚湯還白,圓圓的,和葵花盤似的,和一張小荷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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