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河:城西之書(1)

絕版的抒情 作者:孔見 王雁翎


文河

沙河

沙河從縣城西側(cè)流過,所以這兒的人們就把這條河叫作西沙河。我住在城西地帶,西沙河離我大約三里左右。黃昏,我向西行走,如果走得快些,到達(dá)西沙河,就會看到夕陽正好落在水面上,河里一片通紅。如果走得慢些,夕陽就已西沉了,水面只剩下一片漠漠的暮色,好像這世界上很多東西都走了似的。這時,我就隨便站在河灘邊的哪棵綠槐下,靜靜聽一會兒蟬聲,然后在黑夜來臨之時,離去。

此河在此地稱之為沙河,流經(jīng)阜陽即古潁州時稱之為潁河,然后蜿蜒入淮,入洪澤湖,入海,云蒸霞蔚,浩漫不知所終。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但天下的河卻各個不同,水的命運也因此而千變?nèi)f化。

2000年初夏,我從城東搬到城西,到現(xiàn)在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了五個年頭,我還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二十歲以前我認(rèn)為這輩子應(yīng)該定居在愛情中;三十歲之前我還沒有放棄“生活在別處”的信念。我的四十歲還沒到來,但三十歲之后我已哪兒都不太想去了,我只想靜靜守著一小片地方,守住生活中某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有時我也想,也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拴住了我,讓我無力離開。——這樣的敘述,說明我是個內(nèi)心充滿矛盾的人。

2002年春天,我乘渡輪到河對岸去玩,過了長滿楊樹的行洪區(qū),有一個小村莊,我相中了村后那片春天的荒樹林子和林中野花盛開的青草地,村后還有一個長著蘆葦?shù)乃?,是村人取土燒磚挖成的。我當(dāng)時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想在那兒租個院落生活個一年半載,每天寫點兒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干,就那樣閑著,靜靜面對著自己。這個念頭當(dāng)時很強烈,但對我來說當(dāng)然不能實現(xiàn),我只是想想罷了。在我的生活中,常有很多類似這樣簡單而又不切實際的念頭,它們不絕如縷地出現(xiàn),或長或短的持續(xù)一陣子,然后悄無聲息地消失。

我已經(jīng)說過,我已經(jīng)在城西地帶生活了五年,我不知道還要在這兒再生活多少個五年。好在我的一生還應(yīng)該有好幾個五年。我生活在這條河的附近,它不可能離開我,只有我可以離開它。有時,坐在它的岸邊,坐久了,我曾荒唐地想,一條河,如果它能站起來,它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呢。一棵樹躺下,仍然是一棵樹,一條河站起來,那就不是一條河了,也許是瀑布,也許是別的什么事物。一個人在一個地方是他,到了另一個地方,也許就永遠(yuǎn)不再是他了?!铱偸遣蛔杂X地對我生活其中的世界做一些高于現(xiàn)實的測想和虛構(gòu)。我向往某種生活,但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實現(xiàn)了,也許我反而不會適應(yīng)了,我知道這點。我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我生命中最好的時光已經(jīng)過去,余下的歲月只能充滿更多的物質(zhì)意義上的事物。

慢慢地,我的夢想已不會比一條河走得更遠(yuǎn)了。我的夢想已變成了河岸上的一棵樹,泥土中是向下扎的根,天空中是一攤水汪汪的綠。

我越來越感到生活中的一些事物讓我無力離開,比如我無力離開這條河。這樣,我就不得不愛上它了。我不得不愛它枯水期的清瘦,不得不愛它豐水期的豐滿,甚至我不得不愛它的泛濫和污染。當(dāng)我說,沙河,沙河,我仿佛是在叫著一個活生生的名字,它和我的生活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什么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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