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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獻平:有一些憂傷,有一些浪漫(2)

絕版的抒情 作者:孔見 王雁翎


1994年5月4日,跟隨單位的人,騎自行車,出營門,看到弱水河。沙漠的河流,清澈的水,冰冷刺骨。背一位女同事過河(她在我背上的感覺至今沒有消散)??匆娗爻髮⒚商窠⒌姆榛鹋_,五里一座,矗在黑色戈壁隆起的山包上。在天倉村后,進入彭祖居住過的窯洞,面對被村民用鐵锨鏟壞的壁畫(彭祖和女孩子云雨交歡的畫面),痛惜出聲。沿路的堅硬山包中部,還有不少窯洞,據(jù)說是“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年代的遺物。那里還有一座形狀像臥牛的山,渾身褐紅,頭角崢嶸。在一座鐵礦選廠的一邊,發(fā)現(xiàn)一座古代的城池,雖然已成廢墟,但城墻和城中建筑的輪廓還在,遍生的茅草當中,我只認得芨芨草、駱駝刺、紅柳和蓬棵。

再遠處是清水(應是西北最大的兵站)。有一年去了三次,一次回家,一次去接頭兒的兩個親戚,還有一次是獨自去玩,在一座鐵橋下面,看到秋天的蘆葦和水中游弋的野鴨。之后的酒泉和嘉峪關(guān)似乎是四年后才去的,偏僻的邊地城市,絲綢之路上的現(xiàn)代城池,伊初的陌生讓我感覺到一個客居者與它們的格格不入。武威和蘭州,那些年我去了好幾次,一個人,或者幾個人。有一次,在回程車上竟然遇到一個同事,驚喜之余,在餐車喝酒,喝得暈了,一直睡到玉門鎮(zhèn)才醒來,只好再返身回到酒泉。

1999年以前,回老家喜歡走隴海線,河西走廊之后,蘭州、隴西、定西、天水、秦嶺、寶雞、西安、三門峽、洛陽、鄭州、新鄉(xiāng)、安陽。這些城市在窗外,鋼鐵的奔走讓我真實地觸摸到了時光的迅疾。路上的風景是雷同的,綠色的植被、咆哮的河流和巍峨的高山,黃土高原在黑夜或者白晝不斷起伏和消失。邯鄲下一站,我下車,再換乘汽車,往太行山里走。2000年以后,我習慣走包蘭線和京張線,路過青海(那時候喜歡寫詩,自然想起詩人昌耀)、寧夏(想起紅艷艷的枸杞子)、內(nèi)蒙古(想起歌曲《藍藍的天上白云飄》《草原之夜》)、山西大同(想知道五臺山的具體方位,還想起小時候聽村里雇請的山西放羊人唱得有點兒黃的民歌《七十二開花》)、河北張家口(想起它流轉(zhuǎn)的皮貨),到北京西山(燕山深處,草木茂盛,巍峨但有殘缺的長城高高在上)。北京——更多是茫然,還有到達的輕松和忙亂。

再后來(這話像是講故事),我很少乘坐火車,每次回家和出差乘飛機(母親至今沒有乘坐過)。從沙漠起飛,俯瞰大地,沙漠、戈壁、村莊和河流都在身下,還有鋼鐵、坐墊和地毯等等東西。連我一直仰視的祁連山也變作了平地上一堆隆起之物,積雪和云層一樣潔白,陽光從上面投射下去,再返回到眼睛中。天空與大地,我在其中。那時候,我常常想:向上也是一種道路,還有向下的,平行的道路,它們的確切方向究竟是哪里?走出機艙時,我總會長長地出一口氣,看看周邊的矗立在大地上的事物,然后才提著箱包,慢步走下舷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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