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很大的雪。

雪寂靜無聲，大雪壓了紅塵，一個人捧了舊書看，發(fā)了黃的舊書，是歐陽倩的《自我演戲以來》，一塊七毛錢的舊書，發(fā)了黃，末染紅素絲，徒夸好顏色。我喜歡的，就是這個味道，這個感覺。甚至字是老體，由于好多我不識，還要翻舊字典，或者蒙著看下來。

下雪了，聽著一種叫塤的樂器，分外的銷骨，眼枯即見骨，天地總無情，好像蒼茫間一個男子在沙漠上走，這種孤寂，只有孤單的人才知道有多寂寞吧。

這樣的雪天，自吹爐火夜煎茶，煮了一杯濃的咖啡，圍了女友從德國帶回來的紅色大披肩，坐在陽臺上的搖椅上，看一本舊書，或者，不看書，或者，不聽曲。只發(fā)一會兒愣，那么，這個黃昏，也是好的。

有黑咖啡的香氣彌漫上來，是帶著心事的香。

下雪了，我不出去，躺在搖椅上，想想心事，也許什么都沒有想，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一個人的時候，有素色的光亮，這光亮，只有自己看得到。

咖啡不解癮，倒了一杯芝華士。

一點點品著，開始靜靜地流眼淚。

先是坐在椅子上，頭有些昏了，如果手托住腮，眼淚就會流到袖管里，所以，我索性倒在床上，一邊喝酒，一邊流眼淚。

我喜歡這樣懶散，和被子纏繞在一起，黑的發(fā)，白的被，都分外孤單。

其實我就是想流一會兒眼淚，就是想在這個寂寞的雪天，自己和自己黯然銷魂。

我喜歡有些暗黃的天，喜歡雪花一片片飛下來，安靜的雪天里，我喜歡自己一個人度過。

當(dāng)然，我會關(guān)掉手機，把電話線拔掉，我會穿著棉布衣服，披著散發(fā)，素面朝天，我會赤著腳在木地板上走來走去，我會找一些舊信來讀。

天慢慢黑下來，我讀著那些發(fā)了黃的舊信，泛了黃的紙，紅色的格子，飄逸的柳體，與一個人的初戀有關(guān)。

我找到一些舊磁帶，有的聲音已經(jīng)顫抖，九十年代的姜育恒，他唱《再回首》——再回首恍然如夢我心依舊。

那些舊信里掉出一張黑白照片，我翻開，看到一個人的照片。十八九歲，青澀地笑著，那是我，在雪地里，短發(fā)，分外地羞澀，那年，我與一個南方的男子，無限地?zé)釕佟?/p>

此時，我卻無比地惆悵與感激。

因為他我知道了臉紅、羞澀和心動，所有的初戀完美到讓人嘆息，但事隔多年，它會讓人感覺情之哀傷，我仿佛看到一個人乘著火車而來，四千里路云和月，是為了另一個人而來。

而他，只是為了與你相聚再離散。

我曾經(jīng)哭過鬧過尋死覓活，如今，我云如影花如面，翻看舊信舊物，清淚潸然，滿懷滿心，只是無限的喜了。

那過去的華年，有情有義，已經(jīng)足夠溫暖。

此時，我把酒言歡，一個人喝得薄醉，臉上有了嬰兒的紅。因為酒，臉燒起來，我推開窗，十七樓的窗外，去接那一片片雪。

美到難言。哽咽到難言。

只遠遠聽到有誰在唱——到此時我只是綠窗人靜……是當(dāng)年荀慧生唱過的，我聽著那舊調(diào)子，心里浮起一層層的喜悅。

揭起一層，還有一層。

這人生，因為喜歡加上不了解，再加上去歲的云和今春的雨，你教我，怎么能不滿心滿魂全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