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宦官制度、中國男性主體性和女性解放(1)

生為女人:性別、身體、欲望、情愛與權力 作者:孔見 王雁翎


崔衛(wèi)平

現(xiàn)在我必須談談我作為一名女性的經(jīng)驗。

坦率地說,在我個人的成長歷程中,尤其是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我從來沒有感到身為一個女性的困擾。當然,肯定也遇到過某些男女不平等,落在我自己頭上的和發(fā)生在周圍人身上的,也會有不理解和煩惱,但是說到底,性別問題沒有對我的個人生活和精神造成嚴重干擾,沒有帶來一種類似創(chuàng)傷的生命經(jīng)驗——它們像咒語一樣纏身,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擺脫。我出生在一個開明的、民主的家庭,家里的唯一男孩是我哥哥,但對他的要求絕不比對其他女孩低,事實上只有更加嚴格。他和我們四姐妹一樣穿衣吃飯,一樣做家務事,一樣擁有少得可憐的零用錢。我父親能夠讓每個孩子都感到自己是受到關注的,是得到重視的。這一點,我非常感激他。我母親是一個解放型女人,不僅如此,由于她天性率真,關于女人的傳統(tǒng)印跡首先在她自己身上就遺留無多,她更不會拿它們來要求我們。她在家從來不做家務事,玩得比我們孩子還要多,別人對此如何看待她充耳不聞。我的一些女性知識來自祖母,裹小腳的祖母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她生性柔弱,從不教訓人、支配人,因此她的傳統(tǒng)知識沒有對我產(chǎn)生干擾性的、強迫性的陰影。在她偶爾發(fā)表對于母親的不滿之后,她會跟上一句:“她會尋錢啊?!痹跓o法經(jīng)濟獨立這一點上,祖母自嘆弗如。作為第三代的我,實際上有意無意地在這中間做了長期的對比、觀察:我不想像母親那樣,做一個腳后跟朝家門的女人;但也不會像祖母一樣,做一個只會替兒孫們洗洗涮涮的女人。

我感到作為一個女性的受阻與困擾,是在我自己結(jié)婚之后。某種出自個人切膚之痛的苦惱,并不是西方女權主義知識所能夠解釋的——既不是“男性中心論”“父權制”,也不是任何一種“潛意識”“空白之頁”“本質(zhì)”或“差異”的理論以及“被閹割的焦慮”等,不,完全不是這些。這樣一些概念和框架不能描述我的經(jīng)驗,恰恰相反,它們與我的經(jīng)驗相去甚遠,有些更是背道而馳。我只有少數(shù)幾篇關于女性寫作的文章,在這條道路上似乎走得不夠遠。但我依然可以說,建立在西方女性經(jīng)驗基礎之上的女權主義理論,與我作為一個中國女性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不相匹配。那么,我所感到的是個什么問題?我該怎么來描述和認識它?

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之內(nèi),我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情況。那種處境就像在大水中行走,完全沒有道路和任何標志,面臨滅頂之災卻喊不出來,不知道怎么呼救,因為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那真是一種非?;逎慕?jīng)驗,你找不出一些詞來描述它們,你根本看不見地平線,真可謂“撞見鬼”了。那種孤獨是難以描繪的。你碰見了一種不能說完全聞所未聞的東西,此前多少也有所耳聞,但是沒有想象過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也不知道那種情況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反應和后果。在這個意義上,經(jīng)驗有它不可逾越的性質(zhì),是一道“鐵門檻”,有過此種經(jīng)驗的人和只是聽說過這種事情的人,感覺是大不一樣的。

感到孤獨還在于——你遇到了某種東西,你正在經(jīng)歷某種事實,但是它無法得到確證,無法陳述這種事實,無法表達對于這種事實的感受。比如說你不喜歡每天晚上一個人看著天花板睡覺,不是一天兩天、一周兩周,而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或者十年八年;你不喜歡每次夜間醒來時,身邊抓不到一個有溫度的活物,一張大床上永遠空蕩蕩的;你不喜歡和你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那個人,盡量回避和你的皮膚的接觸,經(jīng)常是好幾個月,你們之間沒有一點身體上的觸碰,覺得那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當你覺得事情已經(jīng)到了忍無可忍、認為這完全是一種反常的生活時,可是對方卻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若無其事。這時候你就覺得孤獨極了,沒有人和你一道接受這個非人的事實,覺得那是一件需要認真加以對待的共同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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