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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塔里甫的割禮(2)

在新疆 作者:劉亮程


我看著阿訇把割下來一圈包皮套在一根木棍兒頭上,讓我父親拿出去插在墻上。阿訇讓我到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去撒尿,我不知道啥意思,還是去了,一直走到庫車河邊,對著河水撒了一泡尿?;貋頃r抓飯和煮羊肉都已端上桌子。木卡姆彈唱還在繼續(xù),我知道吃喝過后,人們還會跳更加瘋狂的買西來甫。這都是因為我,我割掉一小塊包皮,給人們帶來這么多快樂。

以后一段時間,我天天看著插在墻上的那根木棍。套在上面的一小圈包皮漸漸變了顏色,終于有一天,那一小圈包皮不見了,或許讓鳥吃了,或許被風(fēng)吹走了。只有木棍插在那里,很長一段時間,我經(jīng)過時還會抬頭看一眼那根插在墻上的木棍。

后來我才知道,那時消炎措施落后,割禮后最怕龜頭發(fā)炎。所以割下來的包皮不能扔到骯臟處,連撒尿也要到遠(yuǎn)遠(yuǎn)的沒有人的地方去。這是講究。還有,割禮時母親不能看見,不然以后兒媳婦會經(jīng)常和婆婆吵架。木塔里甫說。

那個秋天的早晨之后,木塔里甫跟我就不一樣了。他被割了一下,就像板在僵土中的一棵幼芽,被人松了一下土。按他的說法,那長勢就跟“兔子一樣往前躥”了,但我仍舊不清楚不一樣到什么程度。他以后的生活,又是怎樣一種我無法體驗的快樂與幸福。真想和木塔里甫比一比,卻又說不出口。要是小時候就認(rèn)識,肯定會掏出來比一比的。我小的時候――木塔里甫割禮的那個秋天我在干什么呢,我一樣長大了。沒被“松土”也一樣長壯實了。可是,我和木塔里甫的區(qū)別究竟在哪兒呢。

木塔里甫與我同齡,四十歲的樣子,正是享受人生快樂的大好時期。我也是。我們的快樂與幸福應(yīng)該是一樣的吧,我想,不會因為我少“割”了一下就會少一些快樂吧。等到六十歲或七十歲時,我再跟木塔里甫好好地談?wù)勅松?、男人、女人,?dāng)然,最重要的是談?wù)勊劳?。那時我們倆都離死亡不遠(yuǎn)了。死后我入墳?zāi)?,他進麻扎,必定埋不到一塊地方,但必定埋在同一片大地上。我們的子孫還會在埋葬我們的土地上面對我們曾經(jīng)面對的一切。無論他們怎樣生活,我和木塔里甫的區(qū)別,會在最后時刻顯得絕對而徹底。事實就這樣簡單,那個遙遠(yuǎn)秋天的早晨一過,我們的生和死,都完全的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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