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妾成群

老魏家的三十多只羊，在村子后面的麥茬地找草吃。老魏坐在路邊埂子上，看幾眼羊，又望望路上。

這條空蕩的馬路通向天山腳下一個叫塘坊門的村子，我們就從那地方過來，到英格堡去。一路上沒遇見一個人。

我鉆進老魏的羊群，蹲下身，看羊的嘴在密扎扎的麥茬中撿拾干黃草葉，偶爾碰到一兩株青草，趕緊吃到嘴里。遇到半截麥穗，也吃到嘴里。羊的嘴唇很厚，大概不會被麥茬扎疼。

“他們多久能吃飽肚子?！蔽覇柪衔骸?/p>

“要大半天吧?！崩衔赫f?！暗乩锏牟莶欢嗔耍甲屟虺粤硕嗌俦?，拾干凈了?！?/p>

看上去羊不住地低頭吃草，吃到嘴里的卻很少。我蹲在一只白綿羊身邊看了十幾分鐘，它才吃到五片枯黃葉子，一截被別的羊啃過的枯草根，它又啃了幾下，好像沒嚼到什么，口水把草根下的土弄濕了。

有兩只羊干脆臥在地里懶得找草吃。有一只的眼睛一直盯著其他羊的嘴。

還有一只大黃公羊，高出其他羊半截子。像個當官的似的，在羊群里閑傳。肚子卻飽飽的。它一會兒聞聞這只母羊的屁股，一會兒又親親那只母羊的嘴。

它轉(zhuǎn)到一只臥著的白母羊身邊，用前蹄推了推它，好像說，起來，吃草了。

白母羊懶洋洋地站起來，公羊嘴對著它的屁股聞了聞，又繞到前面親它的嘴。母羊好像裝得沒反應(yīng)，公羊又繞到后面，用嘴親母羊的屁股。這下母羊的尾巴朝上翹了一下，我看見里面流水了，公羊長叫一聲，抬起前蹄爬了上去。我這才明白過來，正是羊配羔的季節(jié)了。

老魏家的三十多只母羊，就一只公羊。每年九月初到十月的一個多月，是公羊最辛苦也最快樂的時節(jié)。三十多只母羊，要挨個地配過來，一只母羊爬三四次才能保證懷孕。所以，這段時間公羊每天至少要過四五次性生活。

“公羊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母羊?！蔽覇柪衔?。

“有呢，開始發(fā)情時，它專撿年輕的、毛色好的母羊爬。羊跟人一樣呢?！崩衔赫f。

公羊走在群里，每只母羊都對它“媽媽”叫，想叫到自己身邊去。

公羊傲得很，頭昂得高高，不理識。自己在群里轉(zhuǎn)，用嘴聞聞這只的屁股，一甩頭，不行，沒出水呢。又去聞那只的。又親親另一只的嘴，輕叫一聲，寶貝，等會兒我過來。終于選中一個，一立身爬上去，母的立馬尖叫。其他母羊跟著一起叫。

“它們叫啥呢?！蔽覇枴?/p>

“它們高興。”老魏說。“平常時候也叫，短短的‘媽’一聲。這陣子，你聽它們叫起來不停，像在比誰的氣長?！?/p>

“你高不高興?！蔽覇枴?/p>

“也高興呢。”老魏說，“我天天盯著看。公羊知道我盯著它呢，爬過一只母羊它就跑過來要苞谷豆子吃。它知道我的口袋里裝著苞谷豆子。這都是我給它慣的毛病。不過它這陣子辛苦。晚上要給它加料，用黃蘿卜拌苞谷糝子給它吃。白天它就忙得沒功夫吃東西?！?/p>

“這么多母羊，公羊能記住哪個爬過了，哪個沒爬?！蔽矣謫?。

“公羊知道呢，它能聞出來。”老魏說。

“要是公羊偷懶，撿年輕漂亮的配了，丟下老弱難看的母羊不管，你咋辦，你就一個公羊。”

“公羊不偷懶，就是一開始挑挑揀揀。不過，到最后都能配上。”

“有沒有配不上的。”

“沒有，都能配上。公羊不會落下一個母羊不管?！?/p>

我和老魏坐在埂子上，又抽了一支煙，說了些莊稼和牲口的事。這時公羊已配完那只母羊，正昂頭朝老魏走過來。我起身離開。坐到車上時我想，我要有幾十個女人，也不會落下一個不管。人跟羊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