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白與后殖民主義

無調(diào)性文化瞬間 作者:楊小濱


教西班牙文學的美國單身婦女馬二婷教授約我去她課上客串,說是在教一門文學批評方法論的選修課,這次發(fā)了一批麗婆的英譯詩給學生,看看怎樣運用當代理論來解讀,因為我是中國文學專家,故而向我求助?!胞惼拧笔钦l?我的大腦“Google”飛速穿越了“濕婆”、“狼外婆”等種種不可能性,搜了幾秒鐘之后,運用糾錯功能判斷她指的是李白,蓋因唐朝人李白的英文名字沒趕上拼音時代,一直是拼作Li Po的。鑒于山中無老虎,猴子也就不怕沒威風,我滿口答應。馬教授再三說明,不必占用我的時間,不管我知道多少,隨便扯一點有關(guān)的就行。

到了人約黃昏后的時分,我捂著嗷嗷待哺的肚子進了她教室,課上零零星星坐著七八個白皮膚和黑皮膚的學生,其中有一個是我這學期的美女助研叫淚妾兒。淚妾兒名字中聽,是西班牙文學的碩士生,可惜不會中文,當初配給我的時候我就抱怨了一通,但是錢是系里出的,要供她獎學金之類,我也就只當聊勝于無,姑念其幾分姿色,讓她干一些復印、掃描之類的手工活。但是,讓她和她的同學來學李白……

我本打算說一通郭沫若的《李白與杜甫》,說不定還能跟政治批評、新歷史主義什么的扯上關(guān)系。豈料一開口,馬二婷教授就急了,說是新歷史主義還要等下周呢,本周學的是后殖民主義。我有點傻眼。李白跟后殖民主義,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么,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馬二婷教授見我有些亂了方寸,趕忙安慰道,那就先說說李白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吧。我只好挑我想得起的說:李白生于唐朝的西域,也就是如今已不屬中國境內(nèi)的中亞地區(qū)。話剛出口,馬二婷教授便大喜,連忙接茬,說這就對了,我們也許可以從他的出生地來探討一下后殖民主義的問題。我無奈,顯出一臉絕望。

馬二婷教授鼓勵我別受限制,我也就從李白杜甫開始講到毛澤東郭沫若和儒法道,正在學生一頭霧水一臉茫然無人響應之際,馬二婷教授的問題突然死灰復燃地從空蕩蕩的教室冒出來:真的和后殖民一點都扯不上邊嗎?扯不上。我斬釘截鐵。

那這樣吧,馬二婷教授有些沮喪,我們先來念一下文本好了。念什么呢?我告訴大家有一首叫作《晚上安靜想事兒》的詩,三歲孩子都能背。馬二婷教授便勒令學生把厚厚一疊英文閱讀材料翻開。問我是哪頁,我哪知道?不是已經(jīng)說了標題了嗎?我又補充道,反正是一共才四行的一首,第一句說的是月亮掉在床上什么的。大家忙活了半天,未有斬獲。要不是太簡單了,這個英文選本里沒選?再過了一會兒,有一位學習積極分子率先喊找到了,不過有八行。怎么會呢?找錯了吧。一看,還真是。敢情譯者把每一行都譯成了兩行。

就這樣,大伙兒把行數(shù)不對,字數(shù)不對,大概意思也不怎么對的李白讀了幾首,還是沒有品出后殖民的滋味來。有的學生急了,問馬二婷老師每周的讀書報告該怎么寫,馬教授“well”了好幾下,說你們就盡量發(fā)揮想象力吧,要是實在沒轍,用其他的文化批評理論也可以。我趁機也添亂,說對啊,還有什么東方主義啊,后現(xiàn)代啊,后結(jié)構(gòu)啊。

我本來只想待十五分鐘,這下都搞了一個小時了,李白還沒有后殖民成,我的美好夜晚已經(jīng)被強行殖民了。我趁機提出開溜的要求,還怕馬二婷教授要苦苦挽留。不料她如釋重負地鼓起掌來:讓我們感謝楊教授的親臨教誨!就把我從殖民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了。我(而不是李白)突然親身體會到了后殖民的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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