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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我的沙漠生活,抑或神意放逐(3)

沙漠里的細水微光 作者:楊獻平


先后十多次去了額濟納,在路博德修建的烽燧,乃至西夏的黑城(早期為突厥公主城)遺址瞻仰與撫摸。在額濟納胡楊林中,我想到古代最雄偉的戰(zhàn)爭與異族宮闕,想到最庸俗的肉身之歡與高貴的精神之愛。在老子的弱水河畔,我走過大禹、晉樂僔、唐玄奘、李元昊、馮勝、左宗棠,甚至彭加木的途經(jīng)之地。我知道巴丹吉林沙漠從上古時代起,就是神話誕生、流傳與飄逸之地。周穆王西巡,將絲綢一直延伸到埃及法老的宅邸。兩漢時期,這里是漢匈作戰(zhàn)的前沿,后唐則是絲綢之路回鶻道的要沖。王維、胡曾等人走馬吟詩,在水波瀲滟的居延海邊,抒發(fā)帝國豪情與個人抱負。

幾乎與此同時,我在巴丹吉林沙漠也開始了橫刀賦詩、坐地縱橫的文學練習。我寫下的語句,也彌散著一股沙漠的味道。我的許多文字,搖曳著巴丹吉林沙漠的宏闊的背景與蒼黃影子。我漸漸覺得,地域?qū)θ藵撘颇牧α繜o可匹敵,人在此地,就被籠罩,而且有一種無孔不入,卻又無法琢磨和審視的氤氳氣息,如旋轉(zhuǎn)的螺絲刀,更像日日的飲食與空氣陽光,無時無刻不浸染、不澆鑄。

大致從2000年開始,我以《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為總題目,寫了近四十萬字的散文隨筆。盡是一個人在沙漠的生活狀態(tài),乃至心靈和精神訴求。我儼然是巴丹吉林沙漠的一部分了,等同于它身上的一枚沙子、一片綠葉、一粒浮塵。隨著時間,我與沙漠的關(guān)系與日俱深。很多異地人說,沙漠太艱苦了,不是人生活的地方。聽了這話,我從心里排斥,甚至以為這一說法對我也帶有侮辱的性質(zhì)。在我心里,巴丹吉林沙漠已不是一個地域,而是與我同氣連枝的人,是可以安心的故鄉(xiāng)、可以心神搖蕩的女神,或一個夢和另一個夢的中間部分。

因此,能夠處身沙漠,我感到慶幸。有一片沙漠,還有那么一些人,連同沙漠中稀少但卻各有姿態(tài)和尊嚴的動植物,與我日日夜夜相互關(guān)照,這是多么幸運。很多年過去了,我的性情,乃至品性沒有多少改變,尚未在龐雜的俗世和當下社會“被”八面玲瓏、隨行就市、不自覺佯裝與自裝,反而為自己的卑微出身感到自豪,并和妻子一起,以身作則,使得生活條件比我們當年好過百倍的兒子,也沒有嫌棄鄉(xiāng)村的貧窮與孤陋,更沒有造作與自恃、虛大與搞怪等流行習慣。

對此,我還能要求什么?一個人,在大地上立身,愛人,人愛,平凡,不奢侈,逼仄或者不逼仄地生活著,就是最美的事情了。欲望無止境,尊嚴和夢想也是無止境的。為此歡欣和傷悲,都極其正常。

具體到這本散文集,可以說是一部個人沙漠歷練的履歷書、一份基于現(xiàn)場和生命體驗的生活與精神史,也是一部大時代背景下個人沙漠生存與思想狀態(tài)的寫生集。部分文章見于《天涯》《新華文摘》《散文海外版》《人民文學》等刊物,由于字數(shù)較多,不得已進行了精簡。

由于個性和其他方面的原因,我極少主動邀請其他朋友就我的文字進行批評,我總是覺得論者自發(fā)論述,才足夠欣慰。這本書,我在翻看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滿意,特別是這些年來的自我堅持,自覺應(yīng)是有些成效的。因為,這本書的作品大致是我的,其中沒有因循、模仿、跟蹤的跡象,或者極少有。我敢說,這是楊獻平寫的文章,而且絕對是楊獻平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她們像極了沙漠中的紅柳花,只有真的走進其中,方可知道她們的真味道與真模樣。

以上,是為《沙漠里的細水微光》代自序。

2013年12月12日修訂于北京魯迅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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