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拍攝

素日女子初花 作者:路佳瑄


相片上他們分別坐在酒吧里的木質(zhì)桌子兩旁,彼此注視又目光呆滯。午后的陽光溫柔而又倦怠地照射進來,斑駁地切割著時光。墻上掛著的壁畫落了一些塵埃,包裹著這里經(jīng)年沉淀的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深蝕趾骨。這世界上,并非只有人才是故事的完美講述者。塵埃也是。

我站在七層高的陽臺向下望去,鏡頭對準(zhǔn)街道兩旁長著很多的法國梧桐。慶幸還沒到冬季,那繁華的綠尚未消失。妖嬈艷麗的花總是讓人喜出望外,卻轉(zhuǎn)瞬即逝。

被掏空的鐵質(zhì)罐頭盒安靜地躺在女友家的桌上,外側(cè)纏繞著一層細密且干凈的白底碎花布料。在主人靈巧的裝扮下,搖身一變成了精致的飾品。她說這只鐵盒底部的有效期是自己的生日。于是保存起來,為了紀念。漸漸對印有保質(zhì)期的容器心存溫暖,間或猜想那一天,究竟是誰為了紀念誰。

雨傘以決裂的姿態(tài)垂直降落,傘把彎曲成優(yōu)雅的弧度,落在地面,濺起細微水花。那女子呆呆望著不遠處的一個地方。鏡頭外,一對旁若無人擁吻的情侶。倘若不循著視線定格在那張絕望而痛苦的臉上,那場吻戲或許不會被導(dǎo)演叫停。

黑色高跟鞋里塞著一雙青色血管突出的、瘦削的腳。向上望去,百褶裙安靜下垂。鏡頭里的世界狹小,看不到主人的臉。巷口一只黑白顏色的貓,慢慢靠近這雙腳,了無聲息。詛咒靠近,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那男子冰冷的鏡頭正對著我的面孔。我別過臉去,長發(fā)遮擋容顏。

固執(zhí)地在自己構(gòu)建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活,離群索居,卑微地忘記抬頭看一看身邊人的模樣。閑散的時日,花大量時間用于舉著相機記錄擦身而過的片段,并揶揄一小段文字。待到日后偶爾重新翻看,心生故地重游之感。那影像里,太多陌生的故事,都與我無關(guān),卻依舊熱衷于保存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只是對于自己平日里的神情,無心依戀。浴室溫暖、通明的鏡子里,早已演出了足夠多的自戀劇情。溫柔的、曼妙的、呆滯的,或者,流淚的。

有些時候,我們更需要一些相互欣賞的時間。

記憶是情感的容器

早已過了天真的年紀,卻依舊喜愛一些永世不滅的傳說,于干凈且充滿希望的故事里虛構(gòu)過去美好的時光。這就構(gòu)成了神話的篇章、奏鳴曲的節(jié)奏,墳?zāi)股匣蛘癯峄蛲A艋蝤Q叫或交配的喜鵲的世界。是閱讀或聆聽時所需要的孤獨空間,安靜沉眠和閑暇獨處時陰霾的空氣。是思維的漫游與思想的迸發(fā),而肉體,僅作為一種物質(zhì)存在并開放著。

在中國,相傳人故去之后,倘若不飲奈何橋下河里的水,就能繼續(xù)保存陽間的一切記憶。那個水叫孟婆湯。西方故事里的勒得河水,擁有與孟婆湯一樣的魔力。新故的人喝了河水,便會遺忘生前的事。轉(zhuǎn)世重生的人想要抹掉天堂的生活重返人間,也會來到勒得河岸。

這兩條河的名字,應(yīng)該叫做記憶。

于是,想起了什么?那些在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的生活:心臟在呼吸前開始的跳動,耳朵在鼻腔注滿空氣前聽到的聲音。然神奇如我輩,在眼皮睜開、聲帶因空氣振動而發(fā)出第一聲啼哭之前,已經(jīng)在昏暗溫暖的水域中游過了。

這一切,都是傳說。是幼時,自大人們口中聽來的傳說。

成長之后,傳說變成自欺。頻于在感情故事里東奔西走,以為總能換得一些體面光鮮的色彩。卻終究落得靠電影排遣寂寞,在白開水中流淚或微笑的下場。于是,連同簡單的名一起忘卻。

然后便知,所謂記憶,僅是情感的容器罷了。失去情感,記憶便成了一個空殼,只剩形狀,無論如何也尋覓不到包裹在其中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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