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喜歡的是那只東亞矍眼蝶——當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正展開棕褐的翅膀安安靜靜棲息在一叢蕨類植物上面，只見前后翅上各有一對顧盼含情的“眼睛”，周圍還點綴了一圈黃邊兒；我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它，周遭的空氣漸漸變得溫存，仿佛這目光的交流將會持續(xù)一個世紀。

陽光燦爛的午后在湖邊散步，可以見到越來越多美麗的蛺蝶。小紅蛺蝶用黑、白、黃、橙四色，變幻出復(fù)雜精致的斑紋；而散紋盛蛺蝶只取黑、橙兩色用線狀紋構(gòu)圖，同樣為自己設(shè)計了一身華麗的衣裳。相較之下，中環(huán)蛺蝶則美得淡定素簡：驕陽似火，它卻不為所動地只用冷靜的黑與白來裝點自己，真像蛺蝶中的謀士。剛剛加入蛺蝶族群的苧麻珍蝶（珍蝶從屬于舊的分類系統(tǒng)中的珍蝶科，按照新的分類系統(tǒng)它們屬于蛺蝶科中的珍蝶亞科。我國只有兩種珍蝶，另一種叫斑珍蝶，只見于海南）也是個喜歡曬太陽的家伙，你瞧，它正伸展開一身金燦燦的翅膀擁抱陽光呢！

作為一個昆蟲迷，發(fā)現(xiàn)同類總是令人欣喜萬分的。在前面提到的那本顧城散文集《樹枝的疏忽》里，我找到了一位同類。事實上，這位天才詩人對昆蟲的執(zhí)著程度遠勝于我：少年時代的顧城為了查找昆蟲綱的三十四個目，“竟把四千多頁的《辭?！分鹌獌簽V了一遍”；還經(jīng)?；ù罅康臅r間在書店里“幸福地抄記”昆蟲的科屬，“連同我不認識的拉丁文”。他著迷于“金龜子身上黃金的光輝，知了背上黑陶的色澤，瓢蟲和蛺蝶身上怪誕的圖案”，它們給他“打開了一個嶄新世界的大門”，讓他領(lǐng)會到“我吃飯睡覺上學(xué)的這個世界并不是唯一的”。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云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云時很近

——《遠和近》

最后，在紙角上

我還想畫下自己

畫下一只樹熊

他坐在維多利亞深色的叢林里

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

發(fā)愣

他沒有家

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

他只有，許許多多

漿果一樣的夢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節(jié)選）

我有點憂傷地想，寫下這些句子的顧城，如果沒有成為一個詩人，可能就不一定會發(fā)生后來的悲劇；如果他成為了一名昆蟲學(xué)家，我們也許會擁有一本比法布爾的《昆蟲記》更好的詩意讀物。當然，這都是不能假設(shè)的。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他留下了那么多任性而迷人的詩，以及詩之外同樣任性而迷人的只言片語：“我睡著了就變成一個蘑菇，醒了就變成一只瓢蟲?！薄拔易唛_一點，去摘野果，我羨慕大夢不醒的人生，也希望醒在一個不太危險的夢里，可以將上一個夢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