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鑫 森

老 頭 子

在 日?？谡Z中，北方稱上年歲的男性老者為“老頭兒" ，南

方則稱之為“老頭子”。

湖南女性，特別是中老年女性，在與人交談時說到“丈夫”

時，也往往以“我家老頭子 "一語代之。

到了現(xiàn)在，一個單位的主要負責人，資深年長，具有很高的

權(quán)威 ，下屬也背地里稱其為“老頭子”。

在清代“，老頭子"還成為皇帝的一種尊稱?！昂瘟x門(何

焯 )先生值南書房時，嘗夏 日裸體坐。仁皇帝 (康熙 )驟至，不及

避 ，因匿爐坑 中。久之不 聞五音，乃作吳音問人 日：‘老頭子去

否?’上大怒，欲置之法。先生徐日：‘先天不老之謂老，首出庶

物之謂頭，父天母地之謂子，非有心誹謗也?！洗髳?，乃舍之。"

(清·昭褳《嘯亭雜錄》)。

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則發(fā)生在紀曉嵐身上，見楊汝泉所

編的《滑稽故事類編》中?！昂娱g紀曉嵐先生，一 日在朝房待漏，

坐久倦甚，戲語同僚日：‘老頭兒胡尚遲遲其來?’’話音剛落，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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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皇帝已到了，令其解釋“老頭兒”的不敬之意。反應敏捷的紀

曉嵐從容而答：“萬壽無疆謂之老，頂天立地謂之頭，父天母地

謂之兒。”于是 ，圣上喜逐顏開。另一則文章 中，紀曉嵐說“老頭

子”是“都中人稱皇上之普通名辭也。夫稱曰萬歲，豈非老乎?

君日元首，得非頭乎? 皇上為天之子而子萬 民，是 以謂之子

也?！?/p>

一 國之尊被稱之為“老頭子”，到國民黨蔣介石統(tǒng)治舊中國

時，此風亦延續(xù)下來。蔣的部下，在背底里談論他時，也往往稱

其為“老頭子”。

此外 ，舊時代的青紅幫，亦稱幫主為“老頭子"。在《上海灘

野史·青幫的幫規(guī)》一文中說：“青幫頭 目實行家長式統(tǒng)治，以

‘師父’名義招收徒弟傳宗接代，其組織形式類似宗族或家族，

具有強烈的神權(quán)和封建色彩?！薄皫煾?"是一幫之主、一“家”之

主，是至高無上的領袖，故徒子徒孫皆稱之為“老頭子”，如黃金

榮、杜月笙諸輩。“榮社的社長是黃金榮，黃雖然沒有正式進香

堂拜過‘老頭子’，只是青幫中的‘空子’，但他在幫中勢力極大，

門徒眾多”(《上海灘野史·幫會一瞥》)。凡加入幫會者，必拜

黃金榮為“老頭子 "。恒社 的“老頭子”是杜月笙，他是青幫

“通"字輩陳世昌的徒弟，也就是說陳世昌是杜的“師父”和“老

頭 子 ”o

槍 手

在報紙的新聞報道中，經(jīng)常會爆出這樣的新聞：在一些極

為莊重、嚴肅的考試中，如公務員錄取、高中生考大學等考場

上 ，查出某人 冒名頂替進場應試。這個 冒名頂替者，稱之為

“槍手 " o ．

《辭海》說“：槍手，舊時指代人應考的人，亦稱‘槍替手’?！?/p>

6 ，)

清代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第五十六回“：凡是考試，都可以請槍手

冒名頂替進場。"

代人應考，名之日“槍手”；代人寫文章、作畫、寫字、撰各種

文牘者，亦稱之為“槍手"。當今許多明星大腕，所寫的關(guān)于 自

己生平事跡的傳記，經(jīng)報刊披露，多是花錢請“槍手"代寫，但落

下的卻是 自己的名字。

齊白石在《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說到他在光緒三十二年

(1 906 年 )，應欽廉兵備道郭葆生之邀，去了欽州?！拜嵘疽矔?/p>

畫幾筆花鳥，留我住了幾個月，叫他的如夫人跟我學畫。他是一

個好名的人，自己的畫雖不太好，卻很喜歡揮毫，官場中本沒有

真正的是非，求他畫的人倒也不少。我到了之后，應酬畫件，葆

生就叫我代 為捉 刀，送 我一筆潤資?！贝俗?畫，也 就是槍

手。

“捉刀”是一個典故。曹操欲挾天子冊封 自己為魏王，遭到

皇后的反對，曹操便廢了皇后。重臣崔琰對曹操欲稱王，亦心懷

不滿，曹操早有覺察。在接見匈奴使節(jié)時，曹令崔琰假扮魏王，

自己則捉刀立于側(cè)。事畢，匈奴使者贊嘆捉刀人乃英雄也。因

上古以刀為筆，故“捉刀"引申為頂替別人做事或作文，此人則

稱之為“捉刀人 "。

“槍手”和“捉刀人”，其義相近，只不過“槍手"一語 ，應流行

于清代。

《凌霄一士隨筆》的作者為徐凌霄、徐一士，清末民初人，此

書中有《槍手》一文。“古來文人于文中代作他人辭歌，往往有

之。如柳宗元《故襄陽丞趙君墓志銘》有云：‘ 卜秦涮兆之日：金

食其墨，而火以貴……’林紓《柳文研究法》謂：鄙意兆詞或柳州

代為之制。”

林紓即著名文學家、翻譯家，他還指出柳宗元在《道州毀鼻

亭神記》中的“州民之歌"，子厚又作槍手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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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長

友人和同學中，有的在大學任重要領導職務，有的在作協(xié)系

統(tǒng)所辦的文學院當頭，見面時，大伙都會稱其為“山長"。湖南

省作家協(xié)會所辦之毛澤東文學院，年久資深 ，院長是摯友 、散文

家梁瑞郴 ，我們常稱他為“梁山長 "。

“山長"之名，最早見于《荊湘近事》。五代時，名儒蔣維東，

隱居于湖南南岳衡山講學，他的弟子稱他為“山長"。到了元

代 ，書院正式設“山長 "一職，“山長"除講學之外 ，并總領院務。

清乾隆時，書院的總負責人改稱“院長”，但到清末，仍稱“山

長”。宋代時，名儒雷簡夫，隱居治學，出入乘牛，戴鐵冠，自號

“山長" (見《宋史》) o

《凌霄一士隨筆· 山長名稱之興廢》說“：元制設山長，遂為

教授書院者之定稱，不必有山矣。明清因之。乾隆三十年上諭：

‘各省書院，延師訓課 ，向有山長之稱，名義殊為未協(xié)。既日書

院；則主講席者自應稱為院長?！且衙髦I改稱，然以相沿已久，

猶多呼為山長也 o"

湖南長沙的岳麓書院，建于北宋開寶九年 (公元 976 年 )，

歷代薪火相傳，從未廢圮，育人多矣。書院坐落于長沙城西岳麓

山上“，大江橫前，碧波粼粼，山壑中古樹參天，素以‘泉澗盤繞，

諸峰疊秀’的自然景色稱勝’+(《中國書院攬勝》)。南宋乾道元

年(公元 l 1 65 年 )，劉珙任湖南安撫使知潭州，“增建山齋為山

長居處"。清代是岳麓書院大發(fā)展時期 ，康熙皇帝和乾隆皇帝

為其御書“學達性天”和“道南正脈”匾額，把岳麓書院提高到理

學正宗地位?！爸鹘陶叨酁閷W術(shù)大師，如山長王文清，獨治樸

學，卓然為一代鴻儒。山長羅典、曠敏本、李文昭、王先謙等都是

著名的漢學家"。在道光、咸豐、同治年間，岳麓書院的學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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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穎而出一大批經(jīng)世致用人才，如著名思想家魏源、改革家陶

澍、外交家郭嵩燾、中興大臣曾國藩和左宗棠……他們對中國近

代歷史的進程，產(chǎn)生過重大的影響。乾隆十九年，衡山人曠敏本

受聘為書院山長，為講堂撰寫了名傳千古的楹聯(lián)：“是非審之于

己，毀譽聽之于人 ，得失安之于數(shù)，陟岳麓峰頭，朗月清風，太極

悠然可會 ；君親恩何以酬 ，民物命何以立 ，圣賢道何以傳 ，登赫曦

臺上 ，斯文定有攸歸 。"

宋代名儒張杖，任岳麓書院山長時，住在“山齋"。逢朱熹

來訪 ，也寓居于此，兩人分別作同題《山齋》五言詩以紀：“藏書

樓上頭 ，讀書樓下屋。懷哉千載心，俯仰數(shù)椽足”(朱熹 )?！隘B

石小崢嶸，修篁高下生。地偏人跡罕，古井轆轤鳴”(張拭 )。

寧 馨 兒

在生活中，我們常常聽到有人夸獎長得俊美、言談舉止雅靜

的小孩子為“寧馨兒”。從字面上看，“寧”者，雅靜“；馨 "者，芬

芳。這樣的小孩子當然招人喜愛。但這是望文生義，“寧馨兒”

原本的意思并非這樣。

“寧馨”在晉、唐、宋時，是常用的俗語?！巴跞籼摗朵锬线z老

集·謬誤雜辨》引城陽居士《桑榆雜錄》：‘寧，猶如此；馨，語助

也 ’’(《辭?！?。

唐人劉禹錫《贈 日本僧智藏》詩云“：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

雄猛得寧馨。"宋人蘇東坡《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韻》詩也說 ：

“六朝興廢余丘垅，空使奸雄笑寧馨?！痹谶@里“寧馨"皆是“如

此”、“這樣”的意思。

“寧馨兒 "《，辭?！贩Q“：猶今語這樣的孩子?！?/p>

《晉書·王衍傳》“：何物老嫗，生寧馨兒。"

《南史·宋前廢帝紀》：“太后疾篤，遣呼帝，帝日：‘病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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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鬼可畏，那可往?’太后怒，語侍者日：‘將刀來，破我腹，那得

生寧馨兒 !"太后發(fā)怒之語，譯成白話為：拿刀來，剖開我的腹看

看 ，怎么生了這樣的兒子。

但《辭海》說“寧馨兒”一語 ，“后來多用于褒義”，就有些偏

頗了。在文史掌故集《凌霄一士隨筆》中，有一則《后之視今，亦

猶今之視昔》說“：寧馨兒三字 ，今 日文中常用之 ，不獨以為文雅

之詞，且兼以為贊譽之詞 ，誠昔人所料不到也……近人望文生

義，以其既安寧，復馨香，字面好看，乃用于贊譽小兒之雅稱，或

并省略兒字而‘那樣 ’競?cè)糇鳌矊庈跋阒?’解矣，真怪事

也 ?！?/p>

《晉書·王衍傳》中，名士山濤看到兒童時代的王衍“神情

明秀，風姿詳雅 " ，才發(fā)出“何物老嫗 ，生寧馨兒”的贊嘆。這里

的“寧馨兒"含有褒義。而《南史·宋前廢帝紀》中，太后的兒子

不仁不孝，卑屑、鄙俗，她所說的“那得生寧馨兒”則是貶義了。

故“寧馨兒"一語 ，本身無褒無貶，而是要結(jié)合其他文字來考察。

時至今 日，人們用“寧馨兒"來 比喻、夸贊可愛的孩子，實屬

用語不甚精當?shù)募s定俗成。

大 手 筆

夸獎某人的文章寫得佳妙，或書畫作得精美，人們會禁不住

說“：那真是大手筆 !”

贊譽誰辦事有氣魄，而且取得很讓人矚 目的成果，也會說：

“此人有大手筆 !”

“大手筆”一語 ，出典何處?

“大手筆，舊指有關(guān)朝廷大事的文字" (《辭?！??！稌x書·

王殉傳》載“：殉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日：‘此當有

大手筆事?！矶郾?，哀冊謚議，皆殉所草。”王詢極有才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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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弱冠，就與謝玄一道當上了大司馬桓溫的屬吏，桓溫對他們也

十分欣賞和器重。爾后，王殉在東晉孝武帝時，任尚書令，官職

顯赫。引文中的故事，也就發(fā)生在這個時期：夢中有人將如椽之

筆交與他，醒來后他便預感到“此當有大手筆事"，即將要起草

有關(guān)朝廷大事的公文要件。

“大手筆”一語，“也指有名的文章家或作品" (《辭?！?。

《新唐書》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自景龍后，與張說以文章顯，稱

望略等，故對號燕、許大手筆。”

“大手筆"又稱“如椽筆”，兩者意思相同。古詩中有句云：

“煩公更洮如椽筆，摹盡云天不盡容?！薄叭绱P”，又常用來比喻

筆力雄健“，氣吞萬里如虎”。

比喻某人不僅文章驚世，而且有大作為、大成就，也稱“大

手筆”。唐人白居易在《馮宿除兵部郎中知制誥制》一文中說：

“吾聞武德暨開元中，顏師古、陳叔達、蘇頸稱大手筆。”

以后 ，夸贊某人 闊綽，敢于大把花錢 ，亦名 日“大手筆 "。

“金慕暾又是個大手筆，整把銀子撒出來，毫無吝色”(清《負曝

閑談》) o

狐朋狗友·驢友

俗語中將一群不三不四、行為不端的人糾集在一起，稱之為

“狐朋狗友 " o

“狐朋狗友"脫胎于成語“狐群狗黨”。元代無名氏所作的

戲曲《氣英布》第四折：“咱若不是扶劉鋤項，逐著那狐群狗黨，

兀良怎顯得咱這黥面當王。"《紅樓夢》第九十回：“連一個正經(jīng)

的也沒有，來一起子，都是些狐群狗黨。"該書第十回：“惱的是

那狐朋狗友 ，搬弄是非 ，調(diào)三窩四?！?/p>

狐 ，狡猾、陰險、多疑，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與鼠一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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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 ，有關(guān)它們的成語比比皆是“：狐奔鼠竄"、“狐潛鼠伏" “，狐鼠

之徒”“、狐憑鼠伏’……而狗仗勢幫兇、搖尾乞憐的種種丑態(tài)，

亦為人之不齒，謂之“狐鳴狗盜"，“誓與義士忠臣，共剪狐鳴狗

盜”(《舊唐書·鄭畋傳》)。

“狐朋狗友 " ，自然是一群小人 、壞人 、惡人。

“朋 "和“友”的原意，在古代典籍中，則各有不同o“同門日

朋"，跟著同一個老師學習的人稱為“朋”，也就是今天所說的

“同學”。而“同志為友”，志同道合的人方以“友”稱之，也就是

今天常說的“同志 "。

“狐朋狗友”，既是 同門——邪門歪道，也是同志——以損

人利己為 目的。

這幾年 ，網(wǎng)絡和報紙上 ，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詞 “：驢友”。

“驢友 " ，是指戶外 、自助的旅游者 ，彼此相邀 ，確定所去的

風景地，而且背著行李，與驢一樣，以負重徒步旅行為主。

“驢友 "與“旅游"諧音。

稱“驢友”而不稱“驢朋" ，細想來頗有道理。一群陌生人來

自各地，年紀、性別、經(jīng)歷各不相同，但熱愛大自然，敢于吃苦，培

養(yǎng)戰(zhàn)勝困難的耐力和毅力?！坝选痹诠盼闹?，是個會意字：兩只

右手緊緊握在一起，表達的意思是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互相愛

護，以及人與人之間深厚的交情?！墩撜Z·季氏》說：“友直、友

諒、友多聞，益矣。"譯成白話為：與正直的、誠實的、見聞淵博的

人交朋友 ，是有益的事。 ’

(原載《雪蓮)2010 年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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