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鮑嘉深具感染力地演出了奎格隊長、以配角身份飾演巡回摔跤手經(jīng)紀人艾德·海奇，在他的摔跤選手放棄事業(yè)娶了女鐵匠、將余生消磨在打造馬蹄鐵之后，我們過街迅速喝了杯意式特濃咖啡，牽著手、交換長長的凝視。然后我們出來，我招了輛出租車，扶著門讓她上車時，她投入我的懷抱，給了我一個吻。

“伯爾尼，”她喃喃說道，“跟我走。”

“跟你走？”

“跟我回家，現(xiàn)在。”

“哦?！蔽艺f。在這些電影里面泡了十五個夜晚之后，我正結結巴巴地準備胡編個什么借口脫身?！敖裉觳恍?，親愛的，”我慢吞吞地說，“恐怕我得申請延期再來了?！比缓笪逸p吻她的唇，送她上車關上門，看著她駛離我。

好個幸運之夜。

6

我醒來時，腦袋出奇的清醒，簡直令自己感動，然后到市中心，趕在十點前開店。我喂了拉菲茲，把他的水碟裝滿，將三本兩塊的特價桌拉出來，然后坐在柜臺后面讀威爾·杜蘭特。他向我保證，這個世界從來就是個險惡之地。我發(fā)現(xiàn)這話有奇特的安撫作用。

我關上前門，抵擋晨間的寒意，因此每逢門開，我都聽得到門上的小鈴叮當作響。上午有兩個進來逛的，做了兩筆生意，每筆幾塊錢。另外我還檢查了莫格利帶來的那堆書。他是個怪人，看起來好像真是狼養(yǎng)大的——憔悴，眼睛空洞，一叢亂發(fā)加上參差不齊的胡子。速度和酸質在他腦子里燒了幾個大洞，他放棄了哥倫比亞大學的英語博士課業(yè)，過著流浪生活，從一個廢棄建筑搬到另外一個，隨遇而安。

他從學生時代開始收藏書，離開校園后，就不斷變賣。等到發(fā)現(xiàn)巴尼嘉書店時，他的存書已經(jīng)差不多賣光了，不過我還是買了一些書，包括一套狀況很好、很干凈的吉卜林。一年中最美好的幾個月里他便消失無蹤，我猜想他又開始吸毒，一時之間對這個星球毫無感知，可是當他再度出現(xiàn)時，他的行為又恢復正常，有點邊緣人的味道。他現(xiàn)在把自己的化學探險限制在普通草藥和偶爾注射一劑有機墨斯卡林①上，同時依靠在街頭市集、二手商店和跳蚤市場買書并轉售給我這類人，以維持生計。

我挑了幾本，其他的沒要。他有幾本狀況不錯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平裝本硬漢派偵探小說，大衛(wèi)·古迪斯和彼得·瑞伯寫的，但我的顧客不會用收藏品的價格買這類東西?！拔也履阋仓粫胍@些?！彼f，“我打算拿去賣給‘伙伴和犯罪’書店的喬。不過猜你也許想看看。你不覺得這些封面很棒嗎？”

我承認很棒。我挑了一本托馬斯·沃爾夫②的傳記和一本馬克·肖瑞爾③所寫的辛克萊·路易斯④傳記，還有其他兩本我覺得能賣出去的書，然后我們討價還價，直到談定一個我們兩人都能接受的價錢為止。最后，我問了他一個平常收購書籍時常會問到的問題。

“這些書不是偷來的吧，”我問，“是嗎，莫格利？”

“不然還能是怎么來的？‘財產即竊盜?！阒肋@話是誰說的嗎，伯尼？”

“蒲魯東⑤?！?/p>

“給這位先生一支雪茄，的確是蒲魯東。事實上，圣約翰·屈梭多模⑥說過很多類似的話。你不會猜是他，對吧？”他又說了幾句，然后開口道，“我該怎么說呢，伯尼？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我偷的，我知道自己轉賣能賺一筆，于是從薩莉·安的店里用兩塊錢買來，除非這也算偷。算嗎？”

①一種迷幻藥。

②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1900—1938），二十世紀早期美國重要的小說家。

③馬克·肖瑞爾（Mark Schorer，1908—1977），美國作家、批評家、學者。

④辛克萊·路易斯（Sinclair Lewis，1885—1951），美國小說家、短篇故事作家和劇作家。

⑤蒲魯東（Pierre-Joseph Proudhon，1809—1865），法國政治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

⑥圣約翰·屈梭多模（Saint John Chrysostom，347—407），生于土耳其，希臘主教，后成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曾譴責富裕與權力，因此觸怒當權者而被罷黜并流放。

“如果算的話，”我說，“那我們兩個麻煩就大了。”

下一次門上的鈴響起，是兩個耶和華的見證人想跟我談談，我們進行了一段友善的談話。蒲魯東的名字一次都沒再出現(xiàn)過，圣約翰·屈梭多模也沒有。我不得不縮短談話——如果不這么做的話，他們還會繼續(xù)說下去——不過他們離去的時候還是很開心。我又繼續(xù)看威爾·杜蘭特。幾分鐘后，鈴再度響起，但這次我沒抬頭，直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好呀，好呀，”說話的人是金錢所能收買到的最好的警察，“這不是羅登巴爾太太的兒子伯尼嗎？每次碰到你時，你都把鼻子湊在書上，伯尼。這也難怪，你的屁股可不就擺在書店里嘛！”

“哈羅，雷?！?/p>

“‘哈羅，雷。’熱情點嘛，伯尼。不然聽起來好像你不是很樂意見到我似的。”

“哈羅，雷！”

“這回好點了?！彼碜油皟A，一個胳膊肘撐在柜臺上，“不過我每次路過來看你，你好像都很緊張，似乎在等著第三只鞋子掉下來。你想這是為什么，伯尼？”

“我不知道，雷。”

“我的意思是，你在緊張什么？可敬的生意人，你從未迷失在法律的錯誤一方，如果一個警察兄弟來到你店里，你應該會覺得松一口氣才對啊?！?/p>

“兄弟?！蔽艺f。

“怎么樣，伯尼？”

“我喜歡這個詞兒，”我說，“一個警察兄弟。我喜歡這個?！?/p>

“好吧，那是我的榮幸，伯尼。想用就隨時拿去，沒關系。對了，告訴我一點事情，可以吧？”

“只要我知道?！?/p>

“你見過這玩意兒嗎？”

原來他手里提著個公事箱，在柜臺下面。

“的確見過，”我說，“見過很多次了。這是我的公事箱。你怎么會認識胡戈，又怎么會替他跑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