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10)

I:無辜 作者:(美)蘇·格拉夫頓


莫利的辦公室是下一個要去的地方,辦公室位于科蓋特城區(qū)的一條狹窄的街道上。這條由住宅區(qū)改建的街道現在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商店:水暖器材商店,修車鋪,診所,房屋租賃中介應有盡有。沿街的一排是典型的獨幢式平房,保險公司等機構入駐這些平房以后,紛紛把原來的臥室改建成了辦公室。莫利在一個理發(fā)店的背后租了個帶浴室的小房間。我從街面繞了一圈來到房子的后面,登上兩級臺階,走上一個頂上有屋檐的水泥門廊。辦公室大門的上半部是一塊巨大的磨砂玻璃,因此我無法看清內部的情形。大門的右側掛著莫利的姓名牌,看起來像剛做偵探時多蘿西為他定制的。我拿出那串鑰匙逐一試過,但沒有一把能開得了門。我又試著推了推門,沒想到門鎖得比牢門還緊。我沒有多想,直接拐到窗戶底下。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勞尼給我定下的規(guī)矩。真是見鬼!既然要我做調查,我就有權看那些檔案,但在緊要的時刻卻不允許我撬門,這就有些不合情理了。難道說這么多年來,我的調查活動都是非法的嗎?

我又回到房子的前門,像個守法的公民一樣大大方方地走進了理發(fā)店。店面的窗玻璃上點綴著手工剪出來的雪花,兩個圣誕小精靈在雪花之間拉開了“圣誕快樂”的橫幅。在店鋪的角落里放著一棵巨大的圣誕樹,樹下擺了一些包裝好的盒子。理發(fā)店里有四把椅子,不過當我進門的時候那里卻只有三位客人。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正披著件塑料罩衫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燙發(fā),美發(fā)師將濕漉漉的頭發(fā)分成很多綹,然后把貌似雞骨的小號塑料發(fā)卷穿插其中。空氣中彌漫著燙發(fā)劑的味道,聞上去像臭雞蛋一樣。第二把坐椅上的女人正在做頭發(fā)保養(yǎng),她頭上戴著一頂留有氣孔的浴帽,美發(fā)師用一種鉤狀的工具把一撮撮頭發(fā)從氣孔中塞進塞出,我看見淚水從女人的兩頰滾落而下,不過她依然在和美發(fā)師聊著天,仿佛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一個美甲師正在我右手邊的椅子上為客人修著指甲,她自己的指甲則染成了泡泡糖般的粉紅色。

理發(fā)店的后墻上有一道門,我覺得這扇門很有可能連接莫利的辦公室。那里有一個女人在折疊洗好的毛巾,她見我一副遲疑的樣子,便朝我這邊走過來,掛在衣服上的名牌寫著“貝蒂”二字。我沒有想到美發(fā)師本人的頭發(fā)竟會那么亂,她顯然是落入了那些不把五十歲以上女性當回事的造型師(通常是男性)之手。她腦后的頭發(fā)被削得很薄,前半部分則格外蓬松,這個發(fā)型使她的脖子顯得特別粗,面容也似乎非常可怕。她揮手在面前扇了扇,鼻尖翹了起來?!鞍 ?!人類既然能登上月球,為什么發(fā)明不出一種不臭的燙發(fā)劑?”她從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拿起一件塑料罩衫,有經驗地打量著我的發(fā)型?!拔业暮⒆?,你真該好好照顧一下你的頭發(fā)了,趕快過來坐下?!?/p>

我環(huán)顧四周想看看她到底在和誰說話?!澳阍诤驼l說話?難道是我嗎?”

“你不是剛才打電話過來的人嗎?”

“不,我是為了莫利·肖恩的事來的,但他辦公室的門鎖上了?!?/p>

“哎呀,寶貝,我真不想讓你知道,不過我必須告訴你,莫利先生這周剛剛去世了?!?/p>

“不好意思,我已經聽說了。我想我應該先介紹一下自己。”說著我拿出證件遞給了她。

她接過證件仔細地看了起來,突然指著我的名字皺起了眉頭。“這個字怎么讀?”

“金西。”我回答道。

“不,我問的是你的姓,這個字和‘胡扯’①同韻嗎?”

①英文baloney,詞尾ney發(fā)“尼”的音。

“不同,這個字念‘米爾-虹’?!?/p>

“哦,‘米爾-虹’啊!”她模仿著我的語調說,“我還以為是‘米爾-尼’呢,聽上去像道菜似的。”接著她把我的證件翻過來,讀著背面的文字。“難道你是專程從洛杉磯過來的?”

“不,我是本地人?!?/p>

她抬起頭看著我的頭發(fā)?!澳愕念^發(fā)興許是最新式樣的圓形爆炸頭吧,那些小青年是怎么說的,不對稱主義,我看就是那類玩意兒。像是被吊扇猛吹過一陣似的?!彼灶欁缘匦α似饋?,撫著胸口好一陣才勉強停下來。

我俯下身子,在離自己最近的一面玻璃中觀察了一下自己的發(fā)型。我認為自己的頭發(fā)并沒有她說得那么古怪。我的頭發(fā)已經留了好幾個月,現在看上去的確一邊高一邊低,其中還有幾處亂糟糟的地方,發(fā)根處好像也有點參差不齊。我遲疑了片刻?!澳阌X得我需要剪頭發(fā)了嗎?”

她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看到你的頭發(fā)我差點喊出來,這簡直像是瘋子用指甲刀胡亂剪出來的一樣。”

我看不出這種比喻有什么好笑。“我改天再來剪吧?!蔽覜Q定在她說服我剪頭發(fā)之前把該做的事情先處理完,不然我以后準會后悔。“我為一個名叫勞尼的律師工作?!?/p>

“原來是這樣。我認識勞尼,他老婆和我去同一個教堂。勞尼和莫利有什么關系?”

“莫利正在為勞尼辦一件案子,莫利死后勞尼讓我來接手,我想先到莫利的辦公室去看一看?!?/p>

“可憐的老家伙,”她說,“他老婆病了好幾個月了,他一直為此而悶悶不樂。我看最近這段時間他也沒干什么正事。”

“我想他應該在這兒處理過一些業(yè)務,”我說,“呃,我能從這兒進他的辦公室嗎?我想后面那扇門應該和他的辦公室通著?!?/p>

“以前收賬員去辦公室找他收錢的時候,就經常從這里進出他的辦公室?!闭f著她就領著我走向屋子的后部,我很慶幸沒費多少工夫她就肯和我合作了。

“那種事經常發(fā)生嗎?”我隨口問道。當別人的工作與我有關聯的時候,我總想從各個側面多了解一下情況。

“都是最近的事?!?/p>

“我能不能進去拿走一些我需要的文件?”

“好啊,我想應該問題不大,他那兒也沒什么值得偷的東西。你盡管進去干你的活兒,擰一下把手就能把門打開。”

“謝謝。”

信步穿過理發(fā)店后墻上的門,我進入了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在改裝以前看上去是個臥室,現在散發(fā)出一股霉味。地毯是深棕色的,主人選擇這種顏色我想主要是因為這種顏色和泥土色比較接近,相對耐臟,但這反倒使地毯上的線頭和灰塵更加清晰可見。房間里有一個被莫利用作儲藏柜的壁櫥,一個鋪著棕色乙烯地磚的小浴室,一個木質坐墊的馬桶,一個小洗手池和一個用玻璃纖維材料隔開的淋浴房。我突然沮喪起來,心想自己會不會像他這樣了此殘生:一個終日龜縮在九英尺長、十二英尺寬,充斥著霉菌和灰塵的房間內的小鎮(zhèn)偵探又能有什么前途呢?我坐在莫利的搖椅上,傾聽著椅背搖動發(fā)出的咯吱聲。我草草翻閱了一下他的行動日志,然后依次檢查了每個抽屜。抽屜里到處是鉛筆頭和沒有丟棄的口香糖糖紙,打開還算像樣的訂書機,卻發(fā)現里面連一根訂書釘都沒有剩下。他一定經常躲在這兒偷吃油膩的東西,我看見廢紙簍里放著一個被壓扁的白色蛋糕盒,盒蓋上滲出一大塊油漬,邊緣還散落著許多糕餅的碎屑。每天早晨他到這兒取信的時候很有可能常會偷吃甜甜圈和蛋卷這類甜膩的食物。

我從搖椅上起來,走到房間另一邊的文件柜旁。在一個標注著“V”(他用這個字母來表示‘沃伊特/巴尼’)的文件格里,我發(fā)現了幾個塞滿各種文件的馬尼拉紙檔案袋。我把文件從檔案袋里抽出來疊放在桌子上,這時我身后的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了。

貝蒂從理發(fā)店走了過來。“找到你要找的東西沒有?”

“是的,我找到一些。顯然他把大多數文件都放在家里了?!?/p>

嗅到房間里難聞的氣味,貝蒂皺了皺眉頭。她走到書桌邊拿起了廢紙簍?!拔疫@就把垃圾拿出去,上周五到現在這兒都沒人收拾過,我可不想引來大群的螞蟻。莫利以前常在這里訂比薩,這樣就可以避開他老婆了。我聽人說他正在節(jié)食,不過我經??吹剿阎胁宛^和麥當勞的盒子帶到這里來。要我說,他絕對是個很會吃的男人。當然這輪不到我管,我只希望他能稍稍照顧一下自己?!?/p>

“你是今天第二個說這話的人。不過如果他真那么想吃東西,誰都沒有辦法去控制他。”我拿起整理好的文件和工作日歷,“謝謝你讓我進來,我想再過一周左右應該有人來打掃這里吧?!?/p>

“你不想給自己租間辦公室嗎?”

“這種辦公室不適合我?!蔽液敛华q豫地說。隨后我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冒犯了她,但覆水難收。我離開的時候,回頭瞥了一眼,看見她打開了理發(fā)店的前門,正把廢紙簍放在門邊的游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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