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命嗎？

那如果是命的安排，何等地殘忍無情。難道命就不憐惜我這些年對你的愛嗎？我等了你十八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地生活下來。我受盡凌辱，吃盡折磨，只因為心里裝著你。我堅持把你的孩子生下來，我為了她活下去而拋棄她來到巴黎。我在巴黎曾經(jīng)乞討為生，在貧民窟和地鐵拐角里撿拾垃圾。我被地痞流氓追著大聲地哭喊，卻被認(rèn)為是瘋子。我進(jìn)過瘋?cè)嗽?，我進(jìn)過收容所，我進(jìn)過女子監(jiān)獄。我砸碎牙活了下來，我開了自己的公司，我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就在我已經(jīng)要忘記你的時候，你怎么就出現(xiàn)了呢？你怎么就出現(xiàn)了呢？

她在電話里跟他說：“你來我家吧。我這就和清晨趕回去，我們在家里等你。”

葉清晨不愿坐母親的車子，而是上了接何源的車。不管母親有多少苦衷，她始終無法諒解是什么愛能讓她拋棄自己的孩子。該與不該，如何衡量？

她也有好多的話想對那個是自己父親的人說，她更想上去給那個叫父親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為什么？這一切是為什么？

可是葉清晨永遠(yuǎn)沒有機(jī)會了。

葉棉終于遇見了何青海，兩個等待和追尋了四分之一人生的人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遇見了。

葉棉以后記不得了很多事情，可是她卻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車子在那個十字路口急速地穿越，然后他的車子從左邊的道路口也急速地沖刺過來。兩個人的車子應(yīng)該是都超速了，他們是想通過車子的速度挽回以前的時間嗎？

這怎么可能？

事實是葉棉的車子攔腰撞上了何青海的車。何青海的車子翻滾了幾十米遠(yuǎn)，連著撞擊了幾輛車子才靜止下來。葉棉只是猛烈地在十字路口剎住車子，她驚慌地開了車門，跑到那輛車子前。

她終于看見了他，他的駕駛室的門已經(jīng)被撞裂開來，他的腿橫在方向盤上，他的腦袋耷在車子外面的水泥路面上。柏油路快要融化了，在那個炎熱的夏季，他的腦袋重重的撞擊開來，流出一地的白紅。

他終于找到了她，她終于看見了他。

可是，他卻死了。

04

初一暑假后順利升入朝陽區(qū)的一家重點(diǎn)高中，開始高一的學(xué)習(xí)。

他回來后住了一個多月的醫(yī)院，終于可以下地行走，但是有著輕微的瘸。父親對他說：沒關(guān)系，慢慢就會好的。然而，那微瘸卻一直跟隨，一輩子都存在那個傷口里。有些傷是永遠(yuǎn)不會好的。

大腿上刺穿的洞口逐漸愈合，長出新的肉，流出鮮的血。神經(jīng)受了重創(chuàng)，但是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那疼的感覺?？墒切哪兀恳恢睕]有見到顏色，如果顏色就在鳳凰，如果顏色就在吉首，那么她一定看見了我的出走，她一定看見了我的縱身一躍，她是不是也看見了我洶涌噴灑的血？可是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一直沒有來看我？你真的不在那里嗎？你真的就這么消失了嗎？

初一死了心。他在醫(yī)院病床上躺的那一個月逐漸明白，他的顏色已經(jīng)黯淡無光，逐漸被時光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洗刷成一片灰白。

他的成績應(yīng)該是不錯的，在這所中學(xué)里前一百名之中，有著易初一的名字?？墒撬械睦蠋熀蛯W(xué)生都沒有見過他的笑。初一上了高中以后不會笑了，他學(xué)習(xí)依舊刻苦，每日不是在上課，就是在操場后的小樹陰下背誦英語單詞。他可以在圖書館一個人在角落里看一天的書，他可以一個人在操場上迎著凜冽的大風(fēng)奔跑，他可以一個人默默地吃飯然后去把剩下的飯倒掉。他卻不可以和身邊的同學(xué)說一句有趣的話，他卻不可以和同學(xué)們在操場踢一場足球，他卻不可以和其他學(xué)生一樣三五成群地嘻嘻哈哈。他成了學(xué)校中的怪人，每一個人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他，都逐漸地遠(yuǎn)離他。他開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大風(fēng)和那些記憶，只有鮮血和那些往事。他有的，是死了的心，是那么不該失去的青春年華。

他后來對清晨說：我的青春從那年夏天就結(jié)束了。我感覺世界如此地孤立。我想趕緊離開他們，去往陌生之地，于是我那么用心地讀書，我把一切放在成績上，別人以為我用功，實際上我是在逃避。我感覺，我從跟你走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逃避。

父親接到老師的電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做起。周日初一回家，也是一個人悶在屋子里刷刷地寫作業(yè)。父親推開門想和他說上幾句話，可是他只是點(diǎn)頭和搖頭，他再也沒有言語，似乎就這么啞了，那腿的傷轉(zhuǎn)移到了喉嚨里。父親不能打也不能罵，只有嘆氣，而母親只是一個勁地埋怨父親：你做了什么孽？你看你做了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