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訊室，胡律師說本想給你辦取保候?qū)彛詾椴怀蓡栴}，可沒想到難度那么大，可能是你家里在C縣做的工作還不到位。我說我已經(jīng)給家里惹不少麻煩了，別讓他們再費心。提到案情，律師說咱這里還不允許律師查卷，你跟我就實話實說吧。我把案子一談，她說除了送錢的事，別的沒了吧。我說沒了。

“那這事大不了?！彼赜谐芍袼频?，順手塞我嘴里一顆定心丸。

“如果那筆錢是我還他的欠款呢？該怎么算？”我望著她細眉毛下面的大眼睛問。

律師來了精神，往前湊了下身子：“你說‘如果’是什么意思？”我說施展也會這樣講。胡律師沉吟了一下，詭秘地笑著：“能這樣就好辦了，我有把握給你做無罪辯護。不要弄巧成拙就成，我下次來的時候，能給我個準(zhǔn)信兒嗎？”

“現(xiàn)在就可以了?！?/p>

律師放松地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含著笑從鏡片后面向我吹來：“好啊你……這個官司好打了，只要不出差頭，包你出來。”

之所以跟律師講那一通，是因為前兩天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天勞動號的來送開水，其中一個胖子突然扔給我一盒煙，表情神秘又緊張。根據(jù)這一段時間的經(jīng)驗，我意識到煙盒里有文章。

跑廁所蹲在茅坑上打開，果然看到兩個紙卷，展開，一張是100元的代金券，另一張是個便條，沒有署名，但肯定是施展傳來的。

施展先對牽連了我簡單抱了個歉，然后說：記住，就說那錢是你還我的，這樣估計就打不上窩藏了。

我趕緊把紙條撕成雪片，撒茅坑里放水沖走了。出去就給院里撿豆子的弟兄們?nèi)鰺?，猛然想起一句話來：提褲子不認帳。這事要讓人抓住證據(jù)，不僅我和施展不好受，那個通訊員也擔(dān)待不起，施展給了他什么好處不得而知，從他動作的熟練程度程度上分析，干這勾當(dāng)也不會是頭遭了。

對這些“不正之風(fēng)”，我一方面憂憤，一方面又因為自己能夠成為受益者而慶幸，扎旮旯偷著樂。那時有些體諒那些貪官污吏了，明白了為什么一個信誓旦旦要為人民服務(wù)的人，一混進官場就他媽墮落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從根兒上還是因為“不由己”之后能有好處。

那些日子總體上感覺挺臭美的。

不過，在我進來之前，從來沒想象過世上竟有這么多的小偷、強盜和流氓、無賴，有這么多的骯臟、齷齪和卑鄙、下流，有這樣赤裸的恃強凌弱，有這樣坦然的麻木不仁；有這樣集中的痛苦和絕望……

直面丑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當(dāng)時還不能預(yù)見，這種可怕的感覺尚且僅僅是一小小又小小的開端。

武二郎

隨著對環(huán)境的熟悉和適應(yīng)，羈押生活的無聊開始顯露無遺。和默片時代里卓別林表演的擰螺絲工人一樣，我們每天的生活都是無比枯燥地重復(fù)著，固定的狹小的空間，一天24小時，每個人都不得不面對同樣的面孔，刻板的科目，吃飯、勞動、盤板“學(xué)習(xí)”，吃飯、值班、睡覺，醒來后接著吃飯、勞動……開始下一輪重復(fù)，周而復(fù)始，連所有人的野蠻、乖戾、無恥或者無奈、軟弱都是一樣，似乎一群精益求精的演員，在一遍遍對著鏡頭重拍，永遠找不到滿意的效果，沒有導(dǎo)演，沒有喊“停”的人。

枯燥，煩悶，壓抑。對自由的渴望，因為過于強烈而轉(zhuǎn)向萎靡，似乎掙扎得太厲害了，精神已經(jīng)漸漸疲軟下去，將來的事情很少能讓大家興奮了，每個人要面對的是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當(dāng)下的生存和生存的煩惱、生存的枯燥、煩悶與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