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抽煙不說話，老高也意識到了：“你是專家，說說你的意見。”我說這要看你跟老丁的交情，你要想把他送進去，很簡單：馬上找人報案，直接把人抓了，給那姑娘錄個口供，再聯(lián)系幾個記者，輿論造起來，鐵案如山，誰都保不了他，強奸罪，至少三年！不過辦他容易，你上位就難了，這位子誰都盯著，未必輪得到你吧？老高點點頭，說那還是想別的辦法吧。我點上一根煙：“你剛才的辦法不是不行，急了點。這事得一步步來，先寫個報案材料，把性質(zhì)后果寫明白，再編個假口供，摁個假手印，把這張碟一起拿上，給他看看?！彼f這個得你寫，我們不行。我說寫沒問題，但不能署咱們?nèi)齻€的名，這可是證據(jù)，萬一有什么風吹草動，麻煩。我看看姚天成，“就你手下那個小方吧，明天把他派出去，在外面待一個月，回來后找個機會開了，肯定不會泄露。”他們倆都點頭，我吸了一口煙：“老丁看完這東西，得合計合計吧？小方是法務部的，歸老姚管，老姚是高總的人，他還不明白？自己就會找上門，上門談什么？不用你說他就得讓位！就算他不識相，老姚你出來唱黑臉——這事不能讓高總開口，萬一狗急跳墻，得有個救場的——逼他退位，讓他推薦高總接班，話要說得狠，就說這東西抄送多份：公安局、檢察院、紀委、市政府，四面透風，一滴不漏，也別說強奸判三年，他是個法盲，就說十年！高總你想想，換了你是老丁，你怎么辦？找上邊申訴？敢嗎？上邊還不知道呢！萬一你去了，領導說：啊，這還了得，這種事你都做得出！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老高明白了，連連點頭：“厲害厲害，到底是專家！”我謙虛：“為客戶服務嘛，律師本分，以后還請高總裁多多關照?！彼慌男馗骸皼]問題！再過十年，通發(fā)的顧問還是你！”我心想這他媽算什么關照，給他續(xù)了杯茶：“說實話，丁總對我真不錯，前兩天還說要把那筆四千萬的糾紛交給我，百分之三十的風險?，F(xiàn)在我?guī)湍戕k這事，唉，真是……不過為了朋友……”

姚天成不笑了，他了解情況：“那案子……那案子就算風險，百分之三十也太高了吧？”高洪明面有難色，在油糊糊的大腦袋上撓了半天：“要不還讓老丁簽字？把柄在我們手里，他……”我光笑不說話，心想老丁可沒這么傻，一千多萬的國有資產(chǎn)，比強奸嚴重多了。這時碟片又放到擦油處，老丁一身肥肉抖抖，兩只手在腰下緊忙活，色迷迷地哼唱：“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我要不干我不對，只干一次也不對……”全是一個調(diào)子。三個人又是一陣大笑。我關了電腦，說您現(xiàn)在是高副總，馬上就是高總裁。老姚現(xiàn)在是姚主任，馬上就是姚副總，通發(fā)幾十億的資產(chǎn)都在你們手里，我不過賺點小錢，還望二位多多關照——如果你們沒意見，這兩天就把代理合同簽了吧。

他們倆對視一眼，姚天成緩緩地點了點頭，老高終于下了決心：“那就說定了，你把報案材料寫好，明天給我送過來！”升了官果然不同，全是命令語氣，我心中暗笑，一躬到地：“謝謝高總裁！謝謝姚副總裁！放心，老魏從不誤事！”

開車逛了一圈，頭頂艷陽高照，我卻突然覺得冷，五臟六腑空空的，有點害怕，有點心酸，還有點說不清楚的厭倦。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感覺生平種種恍如一場大夢。潘志明來了個電話，問我能不能再帶他見見海亮，我不耐煩，隨口撒謊，說海亮到政協(xié)開會去了，改天吧。他無聲無息地掛了。我把車停在花市門口，里面姹紫嫣紅開遍，看著繁華熱鬧，心底卻倍加惆悵。有一盆白菊花開得極好，價格也便宜，我掏錢買下，拿到手才想起：送給誰呢？給肖麗？呸，我寧可拿去喂狗。給趙娜娜？也沒意思，定價一次八百，夠買幾十盆了，沒必要亂漲價，助長不正之風。給馮佳？還是省省吧，人家都外貿(mào)了，對土產(chǎn)肯定沒興趣。想得意興闌珊，捧著花走出來，心如百鬼齊抓，恨不能把這滿街活物殺個干凈?？吭谲嚿铣榱艘桓鶡?，剛要走，扭頭看見了孫剛。

跟陳慧離婚后，我不止一次想收拾他，一直找不到機會。這王八蛋給我戴綠帽子，吃了我那么多辣子雞，居然還有臉跟我打招呼：“哎呀，大律師，這么有空？”我裝得格外體貼，摟著肩膀聊了半天，這王八蛋現(xiàn)在開了個演藝公司，招了一幫帥哥靚女，練兩天形體，學幾個步伐，天天到酒吧走穴賣藝。我問生意如何，他連連搖頭：“唉，難做！不好管，動不動就撂挑子，說走人連個招呼都不打?！蔽艺f簽勞動合同啊，沒合同就沒權利，你怎么管？他一攤手：“別提了，就是合同簽出事了，現(xiàn)在人家把我告了，說我不給他買保險，我自己都他媽沒保險！”我腦筋轉(zhuǎn)了轉(zhuǎn)：“勞動糾紛？好辦！要不要我找人幫你？先說好，我自己可不接這種小案子?！彼渤鐾猓骸疤昧?！大律師勞駕不起，小律師也是一樣。不過這律師費……我現(xiàn)在……”我拍拍他肩膀：“老朋友了，放心！”

開車回到所里，周衛(wèi)東十分禮貌，倒了茶，雙手遞過一個信封：“劉亞男來過了，這是她還您的，我替您打了收條?！蔽掖蜷_看了看，里面有一百的，有五十的，還有很多十塊、二十的，錢里夾著一張小紙條：

先還七千，余款一周內(nèi)還清。

劉亞男

我心里突然難受了一下，想這錢湊得不容易，她該不會去賣血吧？

那錄像時長四十八分鐘，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內(nèi)容。快結尾時藥效到了，劉亞男雙眼朦朧，手腳無力地掙扎：“不要……不要……你……是誰？”老丁也壞，腆著肚子加快了進度，嘴上還騙人家：“我是你爸爸！”她喃喃自語：“爸爸……爸爸……怎么會這樣……”老丁摸摸她的臉：“乖女兒，躺好，爸爸疼你?！彼槭挚s腳，像個小嬰兒一樣慢慢往后挪：“爸爸……不要，爸爸……”我有點看不下去，把后面的全剪了。聽姚天成講，她全醒時老丁早走了，房里狼藉一片，她肯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床上坐了很久，她慢慢地穿衣服，先是內(nèi)衣，接著是裙子和外套，掛鉤扣好，拉鏈拉上，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但沒發(fā)出聲音，她低頭穿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到腳面上。她哭著洗臉，哭著梳頭，一直無聲地哭，至少哭了一個鐘頭，最后打電話問她男朋友：“家明，你……你還愛不愛我？”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確實太壞了，但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凡事皆有代價，人生不過是一場屠殺，要么為刀俎，要么為魚肉。她如果不想那一千二百萬，就不會成為我的炮灰。為了那一千二百萬，她必須做老丁的乖女兒。

把孫剛的事交代給周衛(wèi)東，他問費用怎么收，我笑瞇瞇地：“一分不收！一定要辦好！辦不好，我廢了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