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走近了燈光。老人的皮膚是一種泛黃的蒼白色，就像是剝落墻紙的背面。他的臉瘦骨嶙峋，眼睛深藏在陰影之中，只有耳朵邊上還有幾縷稀疏的頭發(fā)。他干瘦的手上包著滿是斑點(diǎn)的皮膚，下面突起著蚯蚓一般的藍(lán)色血管。博斯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主宰他身體的顯然是死亡，而不是生命。

康克林把書放到了桌上的燈旁邊，這個動作似乎也讓他費(fèi)了不少力氣。博斯看到了書的名字：《霓虹雨》①。

“這是部懸疑小說?！笨悼肆终f，跟著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拔页聊缬趹乙尚≌f當(dāng)中，甚至已經(jīng)懂得了鑒賞其中的文字。以前我從來不看，也總是沒有時間。過來吧，蒙迪，用不著怕我。我已經(jīng)老了，傷害不了任何人?！?/p>

博斯又往前挪了挪，直到燈光照到自己臉上才停下。他看到，康克林用暗淡的眼光打量著自己，而且認(rèn)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蒙迪·金。康克林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蒙迪·金了，但他似乎還是能分辨出來。

“我替蒙迪來的?！辈┧馆p聲說道。

康克林略微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眼光落在了床邊桌上的緊急呼喚鈕上。不過，他肯定意識到了自己沒機(jī)會也沒力氣去按那個鈕，于是又轉(zhuǎn)向了博斯。

“那么，你到底是誰？”

“我跟你看的這本書里的人一樣，也在偵破一件疑案。”

“你是偵探？”

“是的，我名叫哈里·博斯，我想問你有關(guān)……”

他停了下來，因?yàn)榭悼肆值哪樕蝗蛔兞?。博斯弄不清康克林臉上的是恐懼還是想起了什么的神情，但他的臉色的確跟原來不一樣了?？悼肆痔а劭粗┧沟难劬?，博斯這才意識到這位老人是在微笑。

“哈伊羅尼穆斯·博斯，”他輕聲說道，“跟那個畫家的名字一樣?！?/p>

博斯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的驚訝跟眼前這位老人不相上下。

“你怎么會知道這個？”

“因?yàn)槲抑滥愕氖?。?/p>

“怎么知道的？”

“從你母親那兒知道的。她跟我說起過你，說起過你特別的名字。我愛你的母親?！?/p>

這句話如同一個沙袋砸到了博斯胸口上，他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不得不把一只手放到床上去撐住自己。

“坐吧，請坐?！?/p>

康克林顫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博斯坐到床上。博斯依言坐下之后，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幾乎是剛一坐下，博斯就又跳了起來，隨即大聲說，“你玩弄了她，后來又殺了她，最后又拿錢擺平了這件事情。我就是為這個來的，為真相來的。我要聽你說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想聽這些你愛她的屁話。你是個謊話精?！?/p>

康克林眼中露出了哀懇的神情，接著就移開視線，看向了房間里的黑暗角落。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相，”他說，聲音就像是在人行道上翻滾的枯葉?！拔以敢鈸?dān)這個責(zé)任，因此，你可以說是我殺了她。我所知道的惟一真相就是我愛她。你可以叫我謊話精，但這句話的確是事實(shí)。要是你愿意相信的話，你就能讓我這個老人獲得新生?！?/p>

博斯完全接受不了眼前的事情，也接受不了康克林的話。

“在漢科克公園的那天晚上，她是跟你在一起的。”

“是的?！?/p>

“出了什么事情？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殺了她……用我的言語，我的行動。很多年以后我才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p>

博斯湊得更近了，讓自己的身體從上方籠罩住這位老人。他想抓住康克林，使勁搖晃他的身體，讓他把話說明白?？墒?，阿諾·康克林實(shí)在是太衰弱了，這樣的舉動可能會讓他一下子就散了架。

“你究竟在說什么？看著我，你究竟在說什么？”

康克林轉(zhuǎn)了轉(zhuǎn)細(xì)得跟牛奶杯子差不多的脖子，跟著他看著博斯，嚴(yán)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們定下了計(jì)劃，馬喬里和我。我已經(jīng)徹底被她迷住了，聽不進(jìn)任何建議和忠告，不管是我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我們已經(jīng)決定好了，我們要結(jié)婚，還要把你從兒童收容所里接出來。我們有很多計(jì)劃，都是在那天晚上訂的。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禁不住哭了起來。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打算去拉斯維加斯，當(dāng)天晚上就開車去，免得我們改變主意或者別人勸我們改變主意。她同意了，然后就回家收拾東西……她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