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讓我們問問他。”

“你問。”她說，“今天晚上，我老是用錯動詞時態(tài)?！?/p>

付過賬后，我們來到吧臺。加里站在吧臺后面，他的身材瘦長，動作很滑稽，下巴上蓄著像黃鸚鳥巢般的胡子。他說，看到我們很高興，還問我什么時候再派任務給他，我說這還很難說。

“有一次啊，這位老兄交給我一個重要的任務，是一項秘密的情報工作，我表現(xiàn)得還不錯。”他對伊萊恩說。

“哦，那當然?！?/p>

我問他有關(guān)理查德和阿曼達的事?！八麄兣紶枙?，有時和一群朋友，有時只有他們倆。”他說，“晚餐前，他會來一杯伏特加，她則點杯紅酒，有的時候，他單獨來，在吧臺前火速灌杯啤酒，我忘記是什么牌子了，百威淡啤酒？銀子彈淡啤酒？反正是淡啤酒。”

“兇案發(fā)生后，他來過嗎？”

“我只見過他一次。在兩個禮拜前，他跟一個男人來這里吃晚餐，那是事發(fā)之后唯一一次見過他。你知道他就住附近吧？”

“我知道?！?/p>

“離這兒只有半個街區(qū)?！彼碜訌陌膳_后探出身來，壓低了聲音問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另有隱情？”

“你不覺得一定有嗎？那個女人是被強奸后勒斃的?！?/p>

“你知道我的意思嘛，我是說，是不是他干的？”

“你說呢？你看他像不像個兇手？”

“我在紐約待太久了，看誰都像兇手?！?/p>

我們離開時，伊萊恩對我說：“你知道嗎？明天晚上可能有一個人會想去看拳賽，米克·巴盧?！?/p>

“他沒準在呢，想不想到葛洛根待一會？”

“好啊，我喜歡米克?！彼f。

米克在店里，看到我們他很高興，尤其是對開車上馬佩斯去看兩個成年男子打來打去的提議更是反應熱烈。我們沒在葛洛根待太久，走的時候招了一輛出租車，所以也沒有經(jīng)過那家阿曼達喪命于她丈夫與他同伙手上的公寓。

我在伊萊恩的公寓過夜，第二天，開始在理查德·瑟曼平日的活動范圍里打探線索。五點鐘回旅館去看CNN新聞，淋了浴，換好衣服走下樓時，米克的銀色卡迪拉克已經(jīng)停在前門口的消防栓旁了。

“去馬佩斯?！彼f。

我問他知不知道怎么去。

“知道。”他說，“從前有一個羅馬尼亞來的猶太人，在那附近開了一家工廠，雇了一打女工把金屬與塑料裝在一起，做成拔針器。”

“那是什么玩意兒？”

“如果你把一堆文件釘在一起，后來又想把它們拆開，就可以用拔針器把釘書針拔出來。一堆人替他裝配零件，另一堆女工則把成品一打一打裝進盒子里，運到全國各地去?！彼麌@了口氣，“可惜他是個賭鬼，借了錢卻還不了。”

“后來呢？”

“啊，說來話長，過兩天找機會再告訴你?！?/p>

五個小時后，我們從昆士波若橋朝曼哈頓方向往回走。那個馬佩斯工廠老板的故事，他沒再講下去，反而是我在講關(guān)于有線電視制作人的案子。

他說：“人們總是這樣互相使壞?！?/p>

這種事他也有份。根據(jù)街坊的傳說，他殺了一個名叫法雷利的家伙，還把他的頭放在保齡球袋里，提著它穿梭于地獄廚房的數(shù)家酒吧之間。有人說他從來沒有把袋子打開過，另外有人則發(fā)誓說，他們看過他揪住頭發(fā)把腦袋提起來，并且說:“你要不要看可憐的帕迪·法雷利？你瞧，他可不是你見過最丑的混蛋吧？”

報紙上說他是以“屠夫小子”的渾諢聞名?？墒侵挥袌蠹埬菢咏兴?，就像只有一個裁判叫過埃爾登·羅希德“牛頭犬”。這個諢號的來源，可能跟法雷利的故事有關(guān)，也跟那件米克喜歡穿的染血圍裙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

圍裙是他爸爸的。老巴盧從法國遠渡重洋而來，在西十四街的肉類批發(fā)市場切肉，米克他媽是愛爾蘭人，他的口音得自她的真?zhèn)?，相貌則承自他爸。

他是個相當魁梧的人，高大、壯碩、石壘般的塊頭，活像來自復活島上的史前巨石。他的頭顱像一塊大圓石，臉上因創(chuàng)傷與暴力坑坑疤疤的，面頰的微血管已開始破裂，這是多年酗酒得到的成績，眼眸是懾人的碧綠。

他是個酒鬼、職業(yè)罪犯、雙手與圍裙上都沾滿鮮血的男人。很多人都對我倆之間的友誼感到奇怪，而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解釋。正如我和伊萊恩的關(guān)系，解釋起來也很不容易。也許是所有的友誼終究都是不可解釋的，盡管有些友誼看來不那么明顯。

米克邀我回葛洛根去喝杯咖啡或者是可樂什么的，我拒絕了。他承認自己也累了，“下星期找個晚上來，等打烊之后，我們把店門鎖上，坐在黑暗中講講老故事。”

“聽起來挺好?！?/p>

“早上再去做彌撒?！?/p>

“那我就不知道好不好了，其他的都還不賴。”

他讓我在西北旅館前面下車。上樓之前，我在前臺前停了一下。沒人留話，于是我上樓睡覺。

在等待睡意來襲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想起了在馬佩斯看到的男人，那個和兒子一起坐在中央前排的父親。我知道曾見過他，但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我不認識小男孩，只是對那位父親有印象。

在黑暗中躺著，我忽然察覺到，這件事特殊的地方并不是在于那個男人看來很眼熟。我遇到似曾相識的人也不足為奇，紐約到處都擠滿了人，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從我的眼前經(jīng)過：街上、地鐵里、球場內(nèi)、戲院中，甚至是皇后區(qū)的體育館。不尋常的并不是似曾相識的感覺，而是整件事的緊張狀態(tài)。不知為什么我很清楚地感覺到，想起來他是誰或在哪里見過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