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9)

深度蘇醒 作者:懷舊船長


13

用過午飯,季漢宇就開始了扎筏工作。

“船塢”設(shè)在沙灘,季漢宇選擇在沙灘造筏,一則離林木較近,二來造好后便于下水。

但建造一個小小的木筏,亦頗費周折。由于工具缺乏,做起來十分艱難。季漢宇只帶了一柄柴刀和一些繩索,島上木質(zhì)堅硬,往往伐一棵樹,就得花去半個小時。待去掉枝葉,拖到沙灘,一棵樹就差不多要花一個小時。好在島上樹木修長挺拔,一棵樹可以截成二至三段。這種力氣活,歐陽漓幫不上忙,但也不好意思閑著,便按季漢宇的指導(dǎo),計算木筏的長寬,以及畫出銷釘?shù)乃?、木槳的位置等。季漢宇精通船務(wù),自然對一個小小木筏的建造成竹在胸。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需要用砍刀代替鑿子,在每一截木頭上砍出深淺一致的槽,再削木成銷,共分兩道,將整個木筏固定。這本是十分精細的工作,倘若有器材,普通木匠就能做好。但條件所限,季漢宇又怕砍刀用壞,每次都特別小心,因而,這活干下來一會兒功夫,他就腦門冒汗,但也樂此不疲。

整個下午,季漢宇都在造筏。有幾次,歐陽漓見這個活兒實在太過費事,溫言勸他放棄,不去看什么“情人礁”了。季漢宇卻說這木筏除了去看黑白石,還有一個功用,就是可以坐在上面釣魚。此處遠離陸地,環(huán)境未受污染和破壞,海中魚蝦極多,釣起魚來,自然另有一番情趣。其實歐陽漓只是怕他受累,倒也想同心愛之人漂流海上,體驗一把。

漸漸日影西斜,天空突然云層涌動。不多時候,陽光隱沒,一場小雨突然降臨。季漢宇趕忙讓歐陽漓進了帳篷,自己卻忙著收拾東西。小雨降了約一個小時,云開日出,海面出奇地平靜。東方天際,掛起兩道彩虹,一厚一薄,蔚為壯觀。歐陽漓定睛看去,那兩道虹均由紅、藍兩色構(gòu)成,下面那道虹紅上藍下,上面那道虹卻是藍上紅下,顏色排列剛好相反。季漢宇介紹說,上面那道虹是霓,比虹多一次光線反射。“天空出現(xiàn)兩道虹,我在海上十多年從未見過,只是聽人說過,真是奇觀?!彼哉Z。

歐陽漓被這絕美的景色迷醉了,她若有所思地說:“或許,彩虹也是有伴侶的吧?!?/p>

季漢宇卻皺起了眉頭:“我聽一位老船長講過,出現(xiàn)雙虹,是海上大風(fēng)的前兆。說不定明天,有一場大風(fēng)降臨?!?/p>

“那怎么辦?”歐陽漓見季漢宇面露憂色,也擔(dān)心起來。在這個孤島,如果有大風(fēng)來襲,二人可就麻煩了。

季漢宇凝思良久,搖了搖頭:“即使有大風(fēng),咱們也不怕。這島地勢起伏較大,不行我們就躲到山洞里去?!?/p>

歐陽漓頓時放了心,想起那個山洞,面上微微一紅。山洞光滑干燥,季漢宇在手電摔壞的情況下,讓歐陽漓抓住他的衣擺,憑著記憶,手腳并用,居然摸索著爬出洞口,可見此處亦是避難的理想場所。

此時彩虹已漸漸消散,天邊又被晚霞染紅。季漢宇拿起砍刀,趁著天還沒黑透,繼續(xù)扎筏。歐陽漓跟在他身后,輕聲說:“如果你推測準確,明日有大風(fēng),咱們就不必扎這木筏了。”

季漢宇搖了搖頭:“我剛才想過了,這里是渤海與黃海交界處,靠近內(nèi)海,臺風(fēng)與寒流的侵襲較小。再說,這一帶島嶼形成了北寬南窄的地勢,潮汐海流沿渤海灣遼東半島為逆時針方向運動,極少發(fā)生特大風(fēng)暴。張海潮在這片海域土生土長,他說建國以來這一帶從未發(fā)生過風(fēng)暴事件。至于雙虹出現(xiàn)有暴風(fēng)雨的說法,我還沒驗證過,多半也不可靠。放心吧,我在海上奔波十多年了,多少有些經(jīng)驗,不會有什么危險的?!?/p>

歐陽漓對海上氣候變化本就一無所知,見季漢宇這么一說,也就放了心。她幾次聽到季漢宇提這個叫張海潮的人,便隨意問道:“你說的這個張海潮,是不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

“當然很有意思了。”季漢宇一邊繼續(xù)干活,一邊說,“他既是我的師弟,又是我的大副。當然,確切地說是我的哥們兒。這家伙很聰明,才三十三歲,就干到大副了,將來前途無量。就是有一個毛病,在談戀愛上挑三揀四的,至今還是光棍一條?!?/p>

“哦?”歐陽漓笑了,“那就說明,你這師弟很有條件了。是不是長得太帥了?”

“帥得讓人妒忌?!奔緷h宇讓歐陽漓幫他拉直繩子,再沿線開始鑿槽,“他是美國西部牛仔的體形,希臘人的鼻子,東方人的眼睛。當然,最主要的是他聰明能干,年年都是公司的先進船員。”

“那他到底想找一位什么樣的女朋友?”

“他說,要真正的淑女,長得清純,樂觀大方,琴棋書畫,也要略通一二才行?!奔緷h宇想了想,又說:“不過,最重要的是既聰明能干,又不見異思遷,有進取精神。你說,這樣的姑娘,哪里去找?”

“要求是高了些,”歐陽漓笑了笑,“不過,我手頭倒有一個能夠滿足他全部條件的姑娘?!?/p>

“真的?”季漢宇停下手中的活,滿臉關(guān)切,“你手頭?”

“看把你急的,”歐陽漓白了他一眼,“我們公司正好有一位業(yè)務(wù)拓展部經(jīng)理,名叫宋佳,是我最好的姐們兒,今年二十七歲,江南美女,目前待字閨中,也是一位挑七揀八的另類人物?!?/p>

“挑七揀八?”季漢宇一臉茫然。

“就是比你那海潮兄弟還要挑剔一倍。你數(shù)學(xué)沒學(xué)好???”歐陽漓嫵媚一笑。

季漢宇也跟著笑了。

歐陽漓突然很認真地說:“漢宇啊,下次見著你師弟,告訴他,北京有一位能干的美女,也是很挑剔的。模樣兒沒得說,但最主要的是特講義氣,跟男孩子似的。我不在的時候,什么事情交給她就行了,她絕對忠于友情。這樣的女孩子,在這個社會已成稀缺。這樣吧,等我回北京,就把她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師弟,讓他們先在網(wǎng)上見見面,說不定還真是絕配呢?!?/p>

“那就代我?guī)煹芟戎x謝媒人了?!奔緷h宇開心地笑了。這個師弟,他一直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如能促成這樁美事,當然開心。

而此時的歐陽漓腦海里浮現(xiàn)出宋佳那甜美的笑容。這個小妹妹真是太可愛了。在公司,面兒上她們是上下級,但私下里就是姐們兒。宋佳簡直無可挑剔,不僅業(yè)務(wù)干得漂亮,而且在生活上亦對歐陽漓很有幫助。歐陽漓特佩服宋佳對人的判斷。有一次,她倆正在喝咖啡,汪然開車來接歐陽漓。第二天,宋佳對歐陽漓說:“漓姐,你老公,好呆喲。”“呆”是宋佳的口頭禪,意思就是老實、本分,稍稍加一點平庸。歐陽漓笑了笑,但心里忍不住浮起一絲失落——現(xiàn)在想來,如果汪然稍稍浪漫一些,自己何苦偷偷跑到這孤島上與季漢宇約會?

自己同汪然的婚姻,沒有愛情的過程。那么,好姐們兒宋佳,應(yīng)該完成這個過程。她想。季漢宇說的這個張海潮,極有可能成為自己好姐們兒的絕配,那么,下一步得想辦法促成此事。成人之美,即使不算功德,也會得到快樂。在這一點上,她和季漢宇認識一致。

天幕低垂,星月無蹤。一入夜,海島上變得有些壓抑,偶爾還有雨點落下,使沙灘略顯凄冷,與浪漫的昨夜形成反差。歐陽漓再沒什么心緒搞點什么節(jié)目,只是加了一件外衣,坐在帳篷里發(fā)呆。季漢宇獨自生火做飯,怕她著涼,叮囑她不要出來。一會兒,季漢宇叫她到他的帳篷里去用餐。

晚餐很簡單,幾塊面包,幾條烤魚,還有一些吃剩的蟹。但令歐陽漓沒想到的是,季漢宇用僅有的一只鋼化杯為她沖了一杯咖啡。杯底有火燒的印跡,看來是先將水燒開再加入咖啡,不過這在島上已經(jīng)很難得了。歐陽漓推讓了一下,季漢宇卻揚了揚酒瓶,說自己更喜歡那個。

季漢宇的帳篷要大一些。此時將睡袋收起,鋪了一塊氈子,再搭一塊塑料布,擺上簡單的食物;為了照明,季漢宇將一截木頭插進沙土,在其上點了一支蠟燭。燭光閃閃,照著季漢宇略顯疲憊的臉。這大半天來,他一刻不停地扎筏,顯然是累了。歐陽漓從未見一個男人工作起來是那樣的投入,在旁看著,亦感到他肌肉的運動是那么舒展和有力。他真的不像三十八歲,身體那么富有彈性。歐陽漓自從與他有身體接觸后,常常出神地注視他,覺得自己在他懷里,就如同一艘小舟駛回到避風(fēng)港,寧靜,安詳,有依靠。

溫暖分為兩種,一種是外部的溫潤,一種是內(nèi)心的溫馨。小島因天氣變化而失去了昨夜的景觀,變得陰郁。但在這個小小的帳篷里,卻能感到暖流涌動。季漢宇很累,但他的瞳仁里散發(fā)著深深的愛意。這愛意恬靜自然,無窮無盡。歐陽漓感覺到了他那種成熟的、平靜的關(guān)愛。她從他的身體語言里讀出,他不是企圖占有什么,或是過分地表露內(nèi)心的悸動,而是讓精神和肉體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保護她、關(guān)愛她的氣場。因而,燭光就像他的眼神那樣柔和,咖啡就像他的愛意那樣濃郁。歐陽漓覺得直到此刻,自己的心才完全平靜,就如同一只飄飄悠悠的風(fēng)箏輕輕地落在綠茵如蓋的草地上,說不出的舒坦。

“阿漓,我草擬了一下今后幾天的日程,請你幫著改改。”季漢宇輕輕地啜了口酒,眨了幾下眼。距離如此之近,歐陽漓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是那么長。

“一切聽你安排。”歐陽漓已吃完飯,慢慢地品著咖啡。

“明天,我們扎完筏后,吃過早飯,沿著小島岸線,到黑白石去;回來吃午飯,說不定還會釣回大魚來;下午我建議在原來的軍隊駐地蓋一個小木屋,總設(shè)計師嘛,就請歐陽漓女士擔(dān)任,我當包工頭兼泥瓦匠?!?/p>

歐陽漓抿嘴一笑:“建這木屋干什么?季老板想在這島上搞房地產(chǎn)?”

“當今這個世上,要想自己砍樹建房,在偏遠的山村都難啊。反正這里沒人管,慢慢找點活兒干,也是樂趣??紤]到工具所限,只要你設(shè)計得不是太復(fù)雜,我想我能完成。我估計,花個三五天,就能夠蓋好。”季漢宇溫柔地看著她,“我想,咱們到這里來一回,總得留點紀念吧。或許,將來有人到海島上玩,有了小屋,就不必住這小帳篷了。再說,你這媒人要是當成了,那么海潮和你那好姐妹就可以來住,這不是為我兄弟找了一個不錯的約會理由么?”

“你倒是想得挺周到?!睔W陽漓顯然被說服了,但她還是委婉地勸他,“可我還是怕你太辛苦,不如在海上劃劃筏子,釣釣魚,很快一星期就過去了。”

“沒事啊,你擔(dān)任設(shè)計師和工程總監(jiān)就是了。”季漢宇的眼眸閃了兩下,“也許此生,就只有這么一次和你在海島上建造小木屋的機會,我會非常珍惜的?!?/p>

歐陽漓鼻子突然有些發(fā)酸。季漢宇此舉,實際上是他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她如何不懂?

“謝謝你,漢宇……”她低下頭,再慢慢側(cè)轉(zhuǎn)身體,避開了他的目光。

歐陽漓小時候?qū)W過素描,長大后雖未繼續(xù)堅持練習(xí),究竟有些功底。稍后,她便讓季漢宇找來紙筆,開始畫小木屋的草圖。季漢宇則打開隨身攜帶的一本海事書籍,借著燭光靜靜閱讀。小小的帳篷完全安靜下來,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偶爾的翻書聲和筆尖劃過紙面的輕響;帳篷外沒有風(fēng),偶爾有幾滴雨輕叩篷頂;海似乎已深睡;燭光融融,將二人的影子分別張貼在篷布上。歐陽漓喜歡這種完全的靜。她在這種靜里,將體內(nèi)沉積的疲累、緊張和防備逐漸釋放,所有的感官都漸漸敏銳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布滿灰塵的古老銀器,此時正被柔軟的絲綢輕輕擦拭,逐漸發(fā)出亮色,最后熠熠生輝。

第二根蠟燭燃起,歐陽漓已畫好了草圖。季漢宇一看,木屋呈“介”字型,一門一窗,外圍是籬笆墻。畫很逼真,但歐陽漓也深知三五天時間無法做到。季漢宇接過畫和筆,贊賞了一番,然后照著畫的樣子,在另一張紙上打屋樣,不多一會兒就畫好了比例。歐陽漓探過頭去,面色微微一紅,方知自己還是紙上談屋,那屋樣,準確地列出柱子、房梁、門板、窗格以及蓋房用的樹皮等,顯然他才是真正的“設(shè)計師”。

“我是瞎畫的?!睔W陽漓有些窘。

季漢宇連忙一擺手:“沒有你畫的這個效果圖,我心里也沒譜。真正的設(shè)計師,貢獻的是創(chuàng)新,最多畫個效果圖,然后就當甩手掌柜了?!?/p>

歐陽漓又高興了:“不過按你這個算法,恐怕一把砍刀就不行了吧?僅僅是那些柱子,不能鑿孔,怎么連得上?”

“是啊,”季漢宇笑了,“這個工程,本來很簡單,按原始人搭窩棚的辦法,一把砍刀就夠了??墒悄愕脑O(shè)計太精致了,這孔不但要打,而且還必須是方孔才能夠保證小屋不變形;再說,沒有斧子、鋸子、釘子、錘子,連籬笆都打不了,還怎么建房?”

“那怎么辦?”歐陽漓將修長的手指絞在一起,皺眉道,“不行重新畫個窩棚,簡單的那種。”

“不用了,”季漢宇又笑了,“從來都只有設(shè)計不出來的房子,哪有建不好房子的道理?只是,這樣一來,恐怕得多費點事,得請張大哥幫忙了。”

“張大哥?”歐陽漓有些不解,“你不是說他要到時間再來接咱們嗎?再說,手機又沒信號,怎么能聯(lián)系上他?”

“聯(lián)系不上。”季漢宇說,“但我與張大哥說好,第五天他來接我們。到那時,材料已備齊,只需將實在無法開展的工作留下,請張大哥返回陳家島取所需工具和材料,回來時就簡單多了。如果你實在太忙,可以跟張大哥先走,我蓋好后離開?!?/p>

“不!”歐陽漓堅定地說,“我要跟你一起蓋?!卑肷?,她又搖了搖頭:“可是,這房子蓋好了,我們又沒住上兩天,豈不可惜?”

“可惜什么?”季漢宇微微一笑,“說不定明年、后年,我們再來時,就不用帶帳篷了。再說,如果有其他人來住,不是很方便么?我想,我們走時在屋里留個小冊子,將一些用具留下,留言請來人照顧好小屋,給下一個來島上的人留東西。這樣來一個接力,這個小屋或許會成為島上最溫馨的所在呢!”

歐陽漓不住點頭。她的心里,正叮囑自己:將來的某一天,她會獨自來到這個小島,尋找今日的感覺……那時的季漢宇,又會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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