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靜水流深 作者:鐵翎


在陳小瓷的眼中,他哪個副主任就純粹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本以為就老死在這個從七品上,誰承想還能掉下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七品”。夫妻倆斗了幾句嘴,陳小瓷還有課,就掛了電話。小張送來幾份文件和當天的《雎陽日報》,報紙上登著李文韜寫的大通稿,頭條,關于那個省委副書記的。所謂通稿,實際上就是長篇通訊。因為李文韜畢竟是市府辦副主任,又經(jīng)常寫這樣的文章,沒有那個記者敢輕易掛自己的名字,署名就只有李文韜一個?!饿玛柸請蟆吩?jīng)為報道署名出過一次笑話:基層某縣有一個組織部的干事,寫了一篇文章,投到《雎陽日報》,結果,文章是發(fā)出來了,但作者名字卻變成了兩個,第一作者署的是報社一位主任的名字,那位干事成了第二作者。那位組織部干事雖然不痛快,但也不好說什么。事情如果僅止于此,也就罷了,時過半年之后,全市評選“好新聞獎”,那篇文章榜上有名,名單在《雎陽日報》上公布出來,作者署名這次變成了一個人,竟然只是報社主任的名字掛在上面,而那個縣委組織部干事的署名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組織部干事不服,跑到市委宣傳部大鬧一場,但除了留下一場笑談以外,再沒了下文。李文韜拿過《雎陽日報》,自己的文章醒目地登在頭版上,署名緊挨著文章標題。寫這樣的官樣文章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也沒有什么好驚喜的,只是內心隱隱有點疼,想自己滿腹才華卻為他人作嫁衣,寫這些狗屁不如的文章,別說名留千古了,不留下罵名就很不錯了。因為文件要一周后才發(fā),所以,李文韜干的還是當副主任時的分內事兒。小張說,市長們都去參加新工業(yè)園區(qū)的選址現(xiàn)場會去了,張德祿主任陪著。李文韜沒吱聲。官場有官場的游戲規(guī)則,常委會上定了李文韜擔任辦公室主任,雖然文件還沒發(fā),但李文韜的身份立馬就會發(fā)生轉變,原先圍著主任工作的班子就會圍著他轉,市上的好多工作就會以李文韜為中心上傳下達,按說市長們今天去參加新工業(yè)園區(qū)的選址現(xiàn)場會,應該是李文韜陪著去,偏偏是張德祿。這就不合常規(guī)。但不合常規(guī)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他的提拔,事前沒人找他談話,組織部門也沒有例行考察,說定就定了;常委會上定了以后,至少應該有人跟他正式談個話吧,也沒有,只有歐陽副市長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好好干吧”。組織部門肯定會有一個補充談話,等于把之前沒有的例行考察這個環(huán)節(jié)補上,但沒見通知,李文韜也不好主動去問。

市長們都不在,辦公室就比較清閑。李文韜到各個處室走了走,大家都向他祝賀,他只是矜持地說哪里哪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話要表達什么意思。秘書科是他分管的,大家的反應就異常熱烈一些,李文韜剛進去,一幫子秘書就鼓起了掌。李文韜怕別人說他張揚,就挨個兒握了個手,趕緊躲回辦公室去了。

晚上回到家里,陳小瓷接過他的外衣,說迎接七品芝麻官榮歸家里。

李文韜說,是啊,古人講究“學而優(yōu)則仕”,而且在他們眼中,七品以下就根本不算個官兒,否則,怎么連七品也才是個“芝麻官”兒?我也算得上是個“芝麻”了。

陳小瓷說,那你趕明兒干脆改名叫“李芝麻”算了。

李文韜就哈哈大笑。實際上,他們夫妻倆心里都明白,古人說的“芝麻官”兒,至少都是縣令一級的地方主官,軍政財諸多大權都握在手里,他這算什么?一個部門主管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小奴才”升格變成了“大奴才”,本質上,還是奴才。

因為感冒,李文韜倆口子吃完飯就早早地睡了。躺在床上,陳小瓷就說,你知道你這主任是怎么得來的嗎?

怎么得來的?李文韜問,他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屙屎屙出來的!

李文韜不信,說陳小瓷刻薄,故意挖苦他。

陳小瓷發(fā)誓,說,真的,騙你是小狗。

陳小瓷教的是高一語文,每周一三五輔導早讀,早上就起得比較早。她一到學校,就被同一辦公室的幾個女老師截住了。

她們說,小瓷啊,看不出,升格了。

陳小瓷一愣,說干嘛干嘛,綁架啊?

她們不依不饒,鬧著要陳小瓷請客,說是夫貴妻榮。

弄了半天,陳小瓷才搞明白,感情上天待李文韜不薄,又一次把餡餅砸向了他——天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陳小瓷沒法子,只好跑去學校超市買來一大包糖果和巧克力,往辦公桌上一堆,來吧來吧,請客哦請客哦。這幫娘們也就是鬧鬧,她們自己的老公大都在市上的要害部門工作,消息都比較靈通,何況知道陳小瓷的秉性,天生就對官場的人和事不感興趣。誰知,校長慢慢地踱進高一的辦公室。校長走路很慢,很有風度,就那么隨意地踱著??匆婈愋〈蓨A雜在一堆女人之間,就很隨意地說,小瓷啊,祝賀你家文韜!

接下來的情節(jié)就跟陳小瓷跟李文韜的對白一模一樣。校長先是扯了幾句閑話,就問陳小瓷:

“小瓷啊,知道你們家文韜是怎么起來的嗎?”

陳小瓷如實地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校長很神秘地說:“屙屎屙出來的。”

然后是一片咯咯咯的笑聲,跟母雞下蛋似的,陳小瓷聽著很刺耳。

按照校長的說法,李文韜之所以能夠在諸多的競爭者當中“勝出”,完全是由一個意外造成的。說“勝出”,還不夠準確,因為在剛剛結束不久的市委常委會上,人事任免這一項,根本沒有考慮到李文韜這個人。事情一開始就呈膠著狀態(tài),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態(tài)度都很強硬,互不相讓。市長提出的人選是市長跟前的紅人張德祿,市委書記提出的人選是下面一個縣的常務副縣長,叫雷東生。倆個人為市府辦主任人選問題大動干戈,差點兒當場打起來。市委書記便秘,也是為了緩和氣氛,就躲進了廁所。戲劇性的情節(jié)出現(xiàn)了:手紙沒了。這不是個大事情,卻是個很要命的事情。市委書記萬般無奈,順手抓過通訊員剛送來的《雎陽日報》,準備用報紙來代替手紙。蹲在廁所里的市委書記,在等待大便通暢的漫長時刻里,只好靠瀏覽《雎陽日報》來打發(fā)時間。這個市委書記有個特點,他讀報紙一般從最后一版開始,因為他知道,越是靠前的版面,假話套話空話越多。這不像一個市委書記的習慣,但據(jù)說事實確實是這樣。所以,書記劉定國好不容易等到大便通暢了,報紙也從末版看到頭版了。當他準備撕下一塊報紙擦屁股的時候,就看到了李文韜寫的文章,同時看到了李文韜的名字。事情就這樣出現(xiàn)了非常戲劇性的變化:書記劉定國拿著他擦過屁股剩下的半拉報紙,走進了會議室。就憑著那半拉報紙,劉定國轉而提議由最不具備優(yōu)勢的李文韜擔任市府辦主任。

事情的結果就是這樣:掉在李文韜頭上的這頂烏紗等于市委書記劉定國屙的一泡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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