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靜水流深 作者:鐵翎


李文韜起來得遲。他失睡了,頭昏,鼻子有點兒塞,典型的感冒征兆。他爬起來,從床頭柜里面摸出一板傷風膠囊,摳出兩粒吃了,然后趕緊穿衣洗漱。陳小瓷早就去了學校,給他留了張紙條,說早點在電飯煲里熱著。他顧不上吃,匆匆忙忙往單位趕,心里一個勁兒地怪陳小瓷昨晚的折騰來得莫名其妙。他們夫妻倆,除了剛結(jié)婚那陣,性生活比較規(guī)律,一般是一周一次,通常在周六晚上。李文韜在這方面很講究節(jié)奏,節(jié)奏太快,不行,太慢,也不行,這樣周六周日連著兩次,不是沒有過,而是恰恰在李文韜心情比較郁悶的時間段接連折騰,就很不正常,這不,感冒了吧。怪怨歸怪怨,班還得上。走進市政府大門的時候,門房遠遠地就喊:“李主任,早啊?!?/p>

“早早早,你也早。”李文韜應(yīng)和著。這個門房是部隊上轉(zhuǎn)業(yè)下來的,人比較熱情,只要叫得上職務(wù)或者名字的,可著勁兒打招呼。但李文韜這會兒很不喜歡他的大嗓門,想想看,都九點半快十點鐘了,你這個副主任才來上班,不是比市長還牛逼?只有領(lǐng)導們的上班時間是機動的,可遲可早,辦公地點也是流動的,有可能在辦公室,有可能在某個工地,有可能在某家工廠,等等。但一個辦公室副主任,充其量也就是帶括弧的副處級秘書而已,用陳小瓷的話說,就是一幕僚,非上賓,跟奴才差不多。奴才是不能隨便遲到的,奴才得時時刻刻呆在主子們能找到的地方,如果在主子們召喚的時候不能隨叫隨到,那就算不得好奴才。李文韜的主子們就是各個市長?,F(xiàn)在,奴才遲到了,心里面自然惶惶然。但越怕越來事兒,機關(guān)事務(wù)局的局長正往外走,看見李文韜,停下來跟李文韜握手,連說李主任紅光滿面,祝賀啊祝賀。李文韜只好陪著笑說,發(fā)燒呢,這不,一不小心感冒了。喜事沖的,肯定是喜事沖的。機關(guān)事務(wù)局局長一迭聲地說。李文韜只有苦笑,喜事?喜事就是跟老婆多過了一次性生活,還把自己折騰感冒了。這時,又有幾個人跑上來打招呼,都說李文韜主任今天格外精神,天庭飽滿。李文韜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好含糊應(yīng)著,往大樓里面走。等電梯的時候,李文韜心虛地往周圍看了看。等電梯下來,電梯門一開,市長萬長卿邁步走了出來。李文韜只好往旁邊讓讓,欠著身子,問了聲萬市長好。市長萬長卿壓根兒沒理他,跟在萬長卿后面的幾個副職對李文韜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常務(wù)副市長歐陽一民走了幾步,停下來,向李文韜招招手。李文韜以為要給他安排什么工作,緊走了幾步。歐陽市長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好干吧,就轉(zhuǎn)身走了。

李文韜愣怔了一會兒,不知道歐陽市長什么意思,只好搖搖頭進了電梯。電梯里面已經(jīng)有幾個人,都是市政府大樓里面上班的,看著面熟, 但不認識。那幾個人一齊向李文韜打招呼,都說李主任早啊,其中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還向他伸出手來。李文韜握了握對方的手,又向其他人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電梯在三樓停了一下,又在四樓停了一下,最后停在了九樓。到九樓的時候,電梯里面就只剩了李文韜和那個胖乎乎的中年人。胖乎乎的中年人搶先打開電梯門,李文韜邁出去,但中年人并沒有跟著出來。李文韜奇怪地看了看他,中年人滿臉堆笑,連聲說,我在下面,下面,六樓。

市政府辦公大樓只有九層,跟市委大樓毗鄰,市委大樓卻是十層。當初,設(shè)計的時候,市政府大樓也是十層,鏡化寺的主持來看了,說不吉利,市政府大樓跟市委大樓一般高,會堵住雎陽的官脈,得破一破。于是,市政府大樓規(guī)劃了十層,只建了九層,從遠處看,市委大樓和市政府大樓就像兄弟倆,只不過老大比老二高一個頭而已。市長們辦公都在九樓,大概與九這個數(shù)字比較吉祥有關(guān),捎帶著,市府辦的幾個主任和一幫秘書們的辦公室也都在九樓。中年人的舉動有些奇怪,但李文韜沒往心里去,他的頭里面就像塞滿了糨子,昏沉沉的,好像兩個肩膀再也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似的。李文韜進了辦公室,秘書小張跟了進來。小張看李文韜的臉色不對勁兒,忙問怎么啦。李文韜抽搐著鼻子,說感冒了。小張就給李文韜的杯子添水,邊添水邊說,李主任,你當主任最好不過了,秘書科的都說,您是眾望所歸。李文韜頭靠在背椅上,鼻子塞得難受,大張了嘴出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小張說的什么,只是習慣性地嗯了兩聲,但緊接著就反應(yīng)過來了,他立馬直起身子,問小張什么主任?什么意思?小張奇怪地問,李主任您不知道?辦公室主任由您來擔任,張德祿主任的提議沒有通過,昨晚上過的常委會。接著又補充說,一早上,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呢。李文韜的嘴巴就張得更大,半天合不攏。李文韜的腦筋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他不僅沒想到,還很意外。他以為,這樣戲劇性的情節(jié)只有在電影里面才會出現(xiàn),沒想到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會出現(xiàn),而且就發(fā)生在他李文韜的身上;電影里面任何一個可能出現(xiàn)的情節(jié),都有一定的“因”和“果”,他這還沒有“因”就有了“果”,連最起碼的起、承、轉(zhuǎn)、合都沒有。怪不得市長萬長卿正眼都沒有敲他一眼,怪不得今天他碰見的每個人對他都很熱情,怪不得那個胖胖的中年人一直陪他坐電梯坐到九樓,然后再折回去上班。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小張知趣地退出去。李文韜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李文韜,你干么關(guān)機?”是陳小瓷。

“沒啊。”李文韜邊說邊摸出手機,一看,電話果然關(guān)著,摁了電源開關(guān),燈光閃了閃就沒反應(yīng)了,電池沒電了。他說:

“電池沒電了?!?/p>

“你這下出名了?。勘绕G照門的還那個?!标愋〈烧f。

李文韜鼻子塞,說話就有些悶聲悶氣的:“你老公哪有那樣的福氣?這輩子,有你一個就夠了?!?/p>

陳小瓷說:“你怎么啦李文韜?用鼻子眼出氣呢……”

“感冒了,還不是拜你所賜?”

“去你的吧,得了便宜還賣乖?!标愋〈蓩舌恋溃岸颊f天上會掉餡餅,沒人見到過,你李文韜哪輩子積的福,餡餅就真掉你腦袋上了,還一掉就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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