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之后是一陣不可避免的七嘴八舌，還是白局一嗓門肅清了線路：“有用的就說，沒用的閉嘴！”

小姜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趙隊說得沒錯，石瞻確實在回避撕票的問題，可音頻檢測證實那個嬰兒的聲音……”

“孩子在他手上，他會去地壇?！边@會兒沒時間在細節(jié)分析上多糾纏，“頭兒，我替您放了口兒，您看怎么布控吧?！?/p>

“仨地兒呢，你怎么確定他就會去地壇？”

“保利大廈是個樓，他進得去出不來，就算有兩百米的安全距離，四面一圍，等于甕中捉鱉；西客站人流量大，貌似是監(jiān)控行動的噩夢，不過相對監(jiān)視器也多，封鎖簡單，搞不好就成了逃亡者的噩夢了；只有地壇西門地域開闊，出逃線路多，監(jiān)控設備少，人流量大——假設石瞻確實是單獨行動的話，他應該會選擇這里?！?/p>

“開價一千萬被你殺到六百萬還只能拿到三分之一，虧了點兒吧？”

“昨天倆活人不過三百萬，現(xiàn)在少了一個人，打個七折，不算賠。當然，這只是我個人意見。而且保險起見，三個交錢地點都應該嚴密布控?！?/p>

“劉強帶北部隊、小趙帶東部隊負責監(jiān)控地壇西門；孫韜帶西部隊去西客站；南部隊跟我去保利大廈。各隊領導負責具體的現(xiàn)場安排，七點前把書面布控方案交到我手上，七點半前完成集結(jié)，八點半之前進場熟悉地形。我會向市局請求各地區(qū)分院局的外圍配合。人手不夠的自己去治安、巡查或者預審要人去，實在不行就下派出所去劃拉，我不管。反正我的要求是：兩百米內(nèi)的任何地方都不許有人，兩百米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許空著！指揮中心保持線路暢通，各隊有情況隨時通氣兒?！?/p>

“頭兒，那這邊？”

“讓技術(shù)隊派人留守……小何不也在么？他個法醫(yī)隊的別摻和圍捕行動?！?/p>

“白局，我缺人啊……”

“少他媽廢話！不是你答應石瞻能有現(xiàn)在這局面？兩百米？你小子先斬后奏也不用腳后跟想想，咱支隊撥拉撥拉腦袋統(tǒng)共才多少人？”

“得了，頭兒，先這么著。我還有個‘點子’得問話，七點前給您交布控預案……”

“趙馨誠！”

“在?！?/p>

“大的要是沒了，把小的給我?guī)Щ貋??！?/p>

“放心?！?/p>

九點四十五分。

我?guī)е鴥擅M員和老何一起，站在過街天橋上俯瞰下望，地壇公園西門內(nèi)外的一草一木，盡收眼底。

“這里是二號車，董繼的車已接近安定門橋南，預計五分鐘內(nèi)抵達?！?/p>

“了解?！蔽移似橇壕徑馄?，“各組就位，聽命令行事?！?/p>

老何熬不得夜，通宵未睡的他此時就像卸了妝的過氣影星，盯著橋下直發(fā)愣。

我戳了他一把：“嘿，怎么了你？沒事兒，領導不會說什么的?！?/p>

“估摸著蔡瑩死了，老白遲早得負這個責，說也輪不到他說了。”

“打起精神來啊，大哥，就要到時間了?！?/p>

“說得好像很有把握石瞻會來一樣。”

“我解釋過了。而且市局那個姓袁的博士對事態(tài)進行評估后，也認為石瞻最有可能來這里取贖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會連專家的話都不信吧？”

“信，全世界都能想到，就石瞻腦殘。”老何斜睨著我，“都說這里是三個地點中最便于脫逃的，可你看看下面，上百民警。就算他從董繼手里接過錢，還能往哪兒跑？”

“他要是去保利大廈或西客站才不要死得太慘呢。”

“他在和你談判時完全喪失了主動?！?/p>

“呵呵，我的何大醫(yī)官，當時那真是純蒙，后來我才確定他不會撕票的……”

老何略帶疑惑：“你掖著什么不能分享的小秘密吶？”

“五路居那個‘點子’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當然，算是大膽的猜測……”

“二號車報告，董繼抵達，開始進入預定位置?！?/p>

“一會兒再說。你別下去?！蔽沂疽庖幻M員留下來負責老何的安全，“我趙馨誠，東部隊所有人員，保持距離！保持距離！劉支，您那邊怎么樣了？”

“都在。”

我順著天橋一路奔東，檢查著布控人員的位置：“觀察哨?！?/p>

“董繼的車停在預定地點以北兩百米路東處，他剛下車?！?/p>

“二號車撤離，行動隊跟上?！?/p>

“行動隊就位，董繼周圍無異常。劉支，他馬上就到包圍圈了?！?/p>

董繼已從過街天橋下穿過。

“觀察哨報位，董繼進入包圍圈！距預定地點一百米?！?/p>

我盯著手表。

“我是劉強，行動隊可以散開了；其他人跟董繼呈同步移動，安全距離兩百米?！?/p>

“董繼抵達預定地點，行動隊通知他停下來！”

九點五十八分，時間正好。

“各組注意周圍情況，隔時通報，三分鐘?！?/p>

我望向天橋的另一側(cè)—不會，襲擊或挾持老何沒有任何意義。

“二組報告，無異常。”

“一組報告，正常?！?/p>

“支援組到位，無異常?！?/p>

十點零一分。

“三組報告，無異常?！?/p>

“九組報告，已臨時封鎖地壇公園出口。”

“四組報告，一切正常?！?/p>

沒指望石瞻能像瑞士鐘表一樣準時抵達自投羅網(wǎng)，但我確實越來越好奇他能有什么辦法進出自如。

“指揮中心，這里是一區(qū)布控組，目標沒有出現(xiàn)。另外兩個區(qū)怎么樣了？”

“收到。二區(qū)未發(fā)現(xiàn)目標，三區(qū)還沒有通報情況?！?/p>

十點零三分。

“趙馨誠請求與各布控區(qū)通話，指揮中心？”

“做不到。三區(qū)剛回復：剛才由于有列車進站，董家保姆在出站通道位置被擠倒，可能崴到了腳，但目標未出現(xiàn)，情況正常?！?/p>

“七組報告，一切正常?！?/p>

老何正朝我這邊走來，似乎是想說什么。我示意讓護衛(wèi)的弟兄攔住他。老何不是外勤人員，不能讓他冒險進入布控區(qū)域。

“一組報告，無異常情況?！?/p>

“這里是觀察哨，董繼移動了！”

“我是劉強，所有人員隨董繼調(diào)整位置！行動隊！這小子干嗎吶！”

十點零七分。

“他在報亭買了包煙，已通知他回預定地點。真他媽的……”

“觀察哨報位，董繼返回預定地點?！?/p>

“馨誠?！蓖ㄐ啪€路傳來老何的聲音，我忙扭頭，看到天橋另一邊的他正用民警的通訊器沖我喊話，像極了牛郎織女鵲橋七月七，“我們是……”

通訊線路有點兒亂，劉強在交代：“目標可能在拖延時間，尋找機會。大家不要懈怠，千萬別懈怠，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

“發(fā)現(xiàn)可疑目標！方向正南：青年男性，平頭，上身穿黑色夾克，下身穿綠色工裝褲，黑色運動鞋，雙手插兜……”

我駐足觀望片刻，找到了目標，心中一凜——不是石瞻。

“四組報告，他離我很近，正盯著董繼……”

沒回應，劉強顯然和我一樣，猶疑不定。

老何的聲音再度傳來：“馨誠，聽見了么？”

“怎么？”

目標在注視著董繼，難道是石瞻的同伙？

“嫌疑目標不是石瞻，已進入包圍圈，正朝董繼走過去，要掐他么？”

“我剛才說，我們這次還是便衣布控……”

“嫌疑目標已接近董繼，是否行動，請指示！”

“我是劉強，別掐他。看他是不是來取錢的。”

我突然比較在意老何到底想說什么，但一轉(zhuǎn)念，已明白了一大半。

“目標明顯是朝董繼……他已經(jīng)……他在打董……董繼倒下了！我操！那人手里有刀！董繼倒下了！”

通訊線路里描述的情景，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了——還好，剩下的那部分也明白了。

劉強即刻做出反應：“收網(wǎng)！掐死他！”

數(shù)十名便衣民警瞬間沖到了事發(fā)地點，通訊線路里一片混亂：

“目標落網(wǎng)！”

“隔離周圍人群，把車開過來！”

“董繼的大腿在流血，叫車！”

“裝錢的袋子呢？”

“趙隊，下命令啊！”

……

原來如此。

我快步走下天橋：“全體注意！目標出現(xiàn)！深綠色外套，提著編織袋，正向西側(cè)馬路方向移動。他身上可能帶有布控識別標志，那不是咱們的人！行動隊，全力攔截拿袋子的那個！”

隨便找個小流氓來刺傷董繼，然后趁亂冒充布控民警沖上去拿錢。原來適才我們的多功能法醫(yī)就已察覺，石瞻是打算故技重施。

不過如此。

“發(fā)現(xiàn)目標，抓住他！”

“警察！站?。　?/p>

……

石瞻驚覺不妙，一腳高一腳低地發(fā)足狂奔，向馬路跑去。

這次真成了玩沙盤游戲：“八組、十組封鎖南北雙向路口，支援組迎面抄他！”

兩個支援組的弟兄攔住他，石瞻把編織袋砸向其中一人，再想起腳踹，另外一個弟兄已經(jīng)抱住了他的腿，一個別子將他絆倒。頃刻間，相繼趕到的行動隊民警接二連三地撲了上去，把他死死壓在地上。等我溜達過去的時候，石瞻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不下二十多人，幾個弟兄正踩著他上銬子。

“指揮中心，一區(qū)報告，目標落網(wǎng)；我重復，目標落網(wǎng)。董繼受傷，正送往附近的醫(yī)院；無其他傷亡；贖金完好；未發(fā)現(xiàn)人質(zhì)?！蓖▓笸昵闆r后，我摘下耳麥，示意左右把石瞻扶起來。

石瞻的額頭可能是在地上磕破了，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他面帶冷笑瞪著我，從牙縫里一字一頓地蹦出三個字：“趙，馨，誠！”

“記性不錯，挺好！就跟你說嘛，記清楚我的名字……”我抬手用袖口替他擦凈臉上的血，“人質(zhì)呢？大的小的、死的活的我都要，說吧。”

石瞻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笑容越來越詭異。

“你單槍匹馬的，孩子放哪兒啦？剛出生的孩子可不能離了人?！蔽疑锨鞍氩?，幾乎是貼在他耳邊說道，“石瞻，虎毒尚不食子，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