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明、汪涌豪、陳子善、鮑鵬山：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文學史？

2018上海書展期間，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駱玉明、汪涌豪，華東師范大學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子善，上海開放大學教授鮑鵬山談中國古代文學史，活動由商務印書館上海分館總編輯鮑靜靜主持。

作為2018年上海書展的系列活動之一，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駱玉明、汪涌豪，華東師范大學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子善和上海開放大學教授鮑鵬山于8月19日晚在上海展覽中心友誼會堂進行了一場以中國古代文學為主題的對談。

對談由鮑鵬山教授講述“一個人的中國古代文學史”開場。他于近日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著作《中國人的心靈》是一本融入了強烈個人色彩的文學史，解讀上至《詩經(jīng)》下至《紅樓夢》三千年間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尋找在文學中避難的心靈”。

“我們?yōu)槭裁葱枰膶W史？什么樣的人需要文學史？從大學中文系的專業(yè)教育來說，學文學史是專業(yè)要求，作為中文系學生，必須對中國文學史有系統(tǒng)性的理解。所以我們今天在大學里使用的文學史教材，基本上是以系統(tǒng)性、知識性為特色的。但《中國人的心靈》是為非專業(yè)讀者寫作的文學史，寫給廣大文史愛好者，更多地是‘描述’，而非‘論述’?！?/p>

鮑鵬山表示，寫作《中國人的心靈》這本書的緣起，是希望寫一本立足于名家、名著的文學史。一般的文學史，往往是作為中文系的教材，注重知識性、系統(tǒng)性，強調文學史的前后傳承；但他希望能以點帶面，集中于某一位名家，比如李白；或者某一部名著，比如《史記》，“感性色彩多一些”。

“要對文學史有一個很好的‘描述’，不是件容易的事。世界上有一些了不起著作，都不是論述。《老子》、《道德經(jīng)》可以說是論述，但是《莊子》是描述，《論語》是描述。描述得好，也能更好地呈現(xiàn)某些事物本質特征，而且更感性化。這樣我們閱讀的時候會有更多趣味，更少一些障礙。這是我寫作的初衷?！?/p>

《中國人的心靈》

駱玉明教授曾與章培恒先生合著有《中國文學史》，獨立著有《簡明中國文學史》，被教育部指定為大學教材。他提到，寫作一本教科書式的“中國文學史”有諸多限制，他最想寫的是一部“偏見文學史”。

“文學史應該是什么樣的？我們大多數(shù)文學史著作有雙重性，首先是學術性研究著作，研究程度有多深是另外一回事，對民族的文學發(fā)展過程、以及當中重大環(huán)節(jié)、經(jīng)典的作家和作品，必須有一個系統(tǒng)性的描述和論述；論述部分可能更重要一些。另一種性格是教材，主要是大學教材，是教科書?！?/p>

“作為教科書有好處也有缺陷。好處是，教材要求有一定精深程度，對問題的認識和把握要相對充分，一句話不敢輕易說，總是要考察很多資料，吸收很多研究者的想法，來做斟酌。它的弱點則是，不能盡情隨意寫，寫的時候要考慮是當教材來使用，不能只體現(xiàn)作者個人的研究結果和理解，還要體現(xiàn)至少在這個時代里大家的基本共識，不能有太多有個人見解。如果你要寫一個新看法，這個看法不能太怪僻，不能太個人化，要跟共識相結合。因此文學史會寫得比較死板。有人在我課堂上聽文學史，他們就說，你講的文學史比寫的好多了。因為講課的時候稍微自由一點，有一些發(fā)揮或者是有一點偏見。這個‘偏見’不是貶義的，我很想寫一本‘偏見的中國文學史’，只表達個人見解?！瘪樣衩髡f。

他舉例說道：“有些作品我不一定喜歡，但它確實是名文，比如歐陽修的《醉翁亭記》?！h(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句子很美，很多人都會背。但我不喜歡，整篇文章推進的過程里一直是搖曳的狀態(tài)，像一個人每走一步就照照鏡子，這不好看。這就是‘偏見’，我所謂的‘偏見’不是貶義，而是個人想法，這個不好在文學史里談得太多，因為你必須跟共識取得平衡?！?/p>

駱玉明認為，鮑鵬山寫作《中國人的心靈》一書，沒有按文學史的模式來寫文學史，而是更多地表現(xiàn)個人想法，“就像項鏈是用珍珠串起來的，他只把最好的珠子挑選出來呈現(xiàn)給讀者，有自己的個性?！?/p>

他指出，讀書實際上是感情交流的過程。我們讀《詩經(jīng)》，是《詩經(jīng)》作者的生活和情感經(jīng)驗，用語言形式封存下來，而我們再將生活情感和經(jīng)驗投入其中，這個作品便重新活了起來。

“比如《詩經(jīng)·陳風·月出》，鵬山認為這是《詩經(jīng)》中最美的一首詩，我也接近于這樣認為。但我們不是通過作者的介紹認識這首詩，我們面前有兩個對象，一是詩本身，二是鮑鵬山的閱讀方式。他給你一種體驗，解釋這首詩的一種體驗，你可以再去體會它?！瘪樣衩髡f。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i山的解讀和郭沫若就不一樣。郭沫若的解釋是月光下走過體態(tài)美妙的女孩。女孩走在陽光下有一種活力散發(fā)的美感，但月光下走就一種朦朧、夢幻的美?！畡谛那馁狻?，郭沫若的解釋是，女孩在月光下走，她心里有一種憂傷的苦惱。不過這個句子可以做另外一種解釋，就是看見這個女孩的男生他心里很憂傷。我覺得后一種解釋更合理一些，我們能夠感受到遙遠的時空里一位美麗女孩帶給我們的殺傷力。”

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

陳子善教授提到，復旦大學中文系有寫文學史的傳統(tǒng)?！皬膭⒋蠼芟壬摹吨袊膶W發(fā)展史》，到章培恒、駱玉明兩位先生合寫的《中國文學史》，都是經(jīng)典。如果梳理脈絡，研究復旦大學幾代學者對古代文學史書寫的演變，我覺得會是一個有意思的題目?！?/p>

“我覺得鮑先生這本書是‘一個人的古代文學史’，是他自己對文學史的理解和領悟。我覺得他試圖打破既有的文學史書寫格局，把他自己對文學史看法有文采地表達出來。不求面面俱到，只求言之有物。對于喜歡文學的人來說，是一本很好的讀物?！标愖由普f。

汪涌豪教授則表示，“鮑鵬山對文學的欣賞，是和古代結心，不是外在地分析詩歌，說這個詩歌內容是什么、形式是什么，而是努力和古人結心，在這個過程當中他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不在于敘述，而在于破解。”

劉大杰著《中國文學發(fā)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