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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女囚畫家,用炭筆講述戰(zhàn)爭與4號女囚室的故事

敘利亞連年的戰(zhàn)爭讓國家千瘡百孔,人們流離失所。2015年,敘利亞女畫家阿扎阿博雷比耶被捕入獄后,用炭筆畫下她的女獄友,并在出獄后持續(xù)創(chuàng)作,她要用畫筆講述戰(zhàn)爭和獄中的故事。她叫希亞姆(Hiam),六

敘利亞連年的戰(zhàn)爭讓國家千瘡百孔,人們流離失所。2015年,敘利亞女畫家阿扎·阿博·雷比耶被捕入獄后,用炭筆畫下她的女獄友,并在出獄后持續(xù)創(chuàng)作,她要用畫筆講述戰(zhàn)爭和獄中的故事。

她叫希亞姆(Hiam),六十五歲。此刻,正抽著煙,呷著敘利亞常見的馬黛茶。在靈魂破碎的地方、囚室的床上,這是片刻的獨處。希亞姆入獄已兩年半。


希亞姆(Hiam)

為希亞姆畫像的女畫家阿扎·阿博·雷比耶(Azza Abo Rebieh)是30名女囚之一,她們一起被看押在大馬士革北部的阿德拉(Adra)監(jiān)獄。因為她的畫和激進行為,36歲時,阿博·雷比耶遭到逮捕,展開了一段在敘利亞監(jiān)獄中不可思議的旅程。

2011年敘利亞發(fā)生暴亂后,阿博·雷比耶開始了創(chuàng)作,她的作品如一面鏡子,映照出那個混亂不堪的國家。她冒著被捕的危險,畫下反抗運動的涂鴉壁畫。


阿扎·阿博·雷比耶,在黎巴嫩貝魯特家中。

2015年9月,阿博·雷比耶接到朋友的電話,約她在一家咖啡館碰面。但那是一個陷阱,她剛到,警察已在等候。

阿博·雷比耶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層,和她關在一起的女人卻都目不識丁。阿博·雷比耶成了她們的發(fā)言人和傳聲板,替她們向看守傳達需求、幫她們交流。

她為獄友畫的畫,也像一面鏡子。在獄中,什么都沒有,女人們只能從畫中看到自己的模樣。畫家仿照她最愛的藝術家戈雅,用清一色帶陰影的黑白,畫下她們痛苦的面龐和瘦削的四肢。

2016年,阿博·雷比耶獲得釋放,但她的案子沒有了結。敘利亞仍在通緝她,她逃往黎巴嫩,暫時棲身。2017年,她贏得了一項西班牙的藝術駐留計劃,讓她深造戈雅繪畫并畫出敘利亞的經歷。但是,西班牙政府拒絕為她發(fā)放簽證。

最近,阿拉伯文化藝術基金資助阿博·雷比耶在黎巴嫩貝魯特一家畫廊舉行個展,展出了不少新作,她也在持續(xù)創(chuàng)作昔日的獄友。

“我要把她們畫下來,讓她們不被遺忘,”阿博·雷比耶坐在小客廳里,墻上掛著獄中的畫,和她在牢里用橄欖核、破毛毯上的紗線扎成的娃娃?!八鼈儠f話,讓我時刻記得,我出來了,她們還在里面?!?/p>


阿博·雷比耶在獄中制作的玩具娃娃

近日,阿博·雷比耶與《紐約時報》分享了她的作品,用英語、阿拉伯語講述了獄中故事和在那里認識的人。

被捏死的鳥

就在阿博·雷比耶被捕前,大英博物館收藏了她的3件作品。

其中之一是2011年起創(chuàng)作的蝕刻版畫《他們帶走了他——無恥》。敘利亞安全警察給一位男性抗議者套上女人的衣服,拉他上車,開過雷比耶居住的敘利亞西部城市哈馬,阿博·雷比耶根據社交網上的視頻創(chuàng)作了這幅版畫。


阿扎·阿博·雷比耶,他們帶走了他——無恥,蝕刻版畫,大英博物館藏

另一幅版畫,名為《仍在歌唱》。畫中,反對者喊著“來吧,離開吧,巴沙爾”(Yalla Irhal Ya Bashar),因此被當作暴亂者。


阿扎·阿博·雷比耶,仍在歌唱,蝕刻版畫,大英博物館藏

阿博·雷比耶被捕后,在監(jiān)獄里待了70天,她被扔進一間又小又臟的牢房,里面還住著15個女人,她們的頭發(fā)里藏著虱子,被子里裹著蛾子。每天,她們只能在規(guī)定的幾分鐘里上廁所,廁所里堆滿糞便,爬滿蟑螂。無數(shù)人死于獄中,而家人對她們的厄運渾然不知。

在獄中,阿博·雷比耶得到了唯一一個畫畫的機會。當審訊者得知她是個畫家,向她提出一個要求:畫下仇恨。

“他給我一支鉛筆、一張紙,逼著我畫,”她回憶。起先,受審訊時,她的臉上蒙著布,為了讓她畫,布被揭了下來?!拔铱粗抢?,雙手發(fā)抖。”

她要畫一個老頭,牙齒脫落,面目猙獰,將一只鳥用力攥在掌心。

“哇,”審訊者說,其他人也擠過來,起哄著:“這就是我們,我們都這樣干?!?/p>

猶豫了一下,阿博·雷比耶難以接受,“這不是你們,這是別人?!?/p>

“不,不,”他說,“這就是我們干的事。我們知道,我們這么做很開心。”

“并且這,”他指著那只被捏住的鳥,“就是你?!?/p>

“4號囚室的女士

當阿博·雷比耶被轉移到阿德拉的官方監(jiān)獄后,環(huán)境終于有所改善,她說服看管給她紙筆,她開始畫下和她關在一起的女人們。

“牢里沒有鏡子,她們只能在畫里看到自己的樣貌。她們比我畫的還要美。牢里閑來無事,所以她們會打扮自己,整理頭發(fā),有的女孩讓父母買化妝品。她們很年輕,夜里會跳舞,還比賽誰跳得更好。有時,她們邊哭邊跳。

新年前夜,看管允許我們舉行派對。我在女孩的雙頰上畫,一邊畫貓咪,一邊畫蝴蝶。一年之中,只有這一天看管讓我們聯(lián)歡。所以,我們給他們寫新年賀卡,‘4號囚室的女士祝你新年快樂?!?/p>

當看管看到我們自稱‘女士’,他們就生氣了,說,‘你們是恐怖分子,不是什么女士?!?/p>

拉瑪·阿爾德,18歲


“拉瑪·阿爾德(Rama al-Eid)希望囚室里的每個女人都是她的媽媽。她很年輕,我們都管她叫巧克力。她是非常美麗的女孩兒,有雙大眼睛。曾經她得過全國羽毛球比賽冠軍。

拉瑪是德拉(Daraa)人,那里最先開始暴亂。當她十幾歲時,就被指控為反抗政權的激進分子,被抓進監(jiān)獄。18歲那年,法官判了她6年零8個月?!?/p>


納依菲(Nayfee)

拉意法,22歲


鋪位上的拉意法

“這是拉意法(Raeefeh),她來自胡姆斯,在監(jiān)獄里待了大約4年。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兒,在監(jiān)獄咖啡吧工作。他們讓這些女孩工作,掙點收入。

就因為來自胡姆斯,她就被當成罪犯。她被指控向媒體傳遞消息,把胡姆斯發(fā)生的事透露給外面。她每天抱著泰迪熊睡覺?!?/p>

塔勒·阿爾姆魯希


塔勒·阿爾姆魯希(Tal El Mlouhi)是名博客寫手,2009年,19歲的她被捕入獄。

“她的舉止,宛若公主。我想,她在監(jiān)獄久了,已經失憶了。每當警衛(wèi)來點名時,她都整理好自己,噴上香水。所以點名開始時,她總是很優(yōu)雅。你看著她,你會憐憫她。”

希亞姆


希亞姆與獄友玩牌

“希亞姆不會讀寫,但讓我教她畫畫。她很喜歡兔子,我就教她畫兔子。于是,她開始畫自己的家,還有家周圍的小花。

“我出獄前,她遞給我一封信——那是別人代她寫的——‘我沒有必要學會讀書寫字。你教會我畫畫,這是我表達自己最好的方法?,F(xiàn)在我可以畫我的家,畫我的夢想?!?/p>

“希亞姆總是高高興興的,從不讓你覺得痛苦,即便身在獄中。65歲的希亞姆,是5個孩子的母親,她被控為圣戰(zhàn)組織成員提供性服務。敘利亞官方卻拿不出任何證據,卻以此為借口大肆逮捕女性。當你問希亞姆,‘你為什么在監(jiān)獄里’,她會跳起來高興地說‘性圣戰(zhàn)!’她已經蹲監(jiān)獄兩年半了,從沒有家人看過她,因為她的家鄉(xiāng)在胡姆斯鄉(xiāng)村,她的家人如果來看她,在路上的檢查站會被捕?!?/p>

瑪利亞,65歲


在所有獄友中,阿博·雷比耶最擔心的莫過于瑪利亞(Maryam)。她有6個孩子,有好幾個月,她被看押在阿勒頗一間秘密政府監(jiān)獄,她被不停審問,孩子們在哪個反抗地區(qū)受訓,然后被送往大馬士革從事恐怖活動。但她當時足夠幸運,法官發(fā)現(xiàn)她已經失憶了,出于同情釋放了她。

但在敘利亞,事情并不如此簡單。一個行政機構可以釋放你,另一個可以重新逮捕你,兩個機構互不協(xié)作,那些名字遙遙無期地掛在被捕名單上,這就是發(fā)生在瑪利亞身上的事,這個目不識丁的女人本可以平安回家,卻在混亂不堪之中,被投進大馬士革的另一所監(jiān)獄。

阿博·雷比耶出獄后,憑記憶畫下瑪利亞。她用炭筆畫出瑪利亞蒼白、衰老的臉,那張臉上,雙眼撐開,眼中流露出害怕與不解。瑪利亞雙手搭在膝上,充滿哀求與懷疑。她常常這樣坐在阿博·雷比耶身邊,反反復復問著:“我為什么在這里?”

過了一會兒,阿博·雷比耶的也控制不住情緒:

“她每隔4分鐘就要問我一次,我快失控了。我曾經照顧過她,給她洗頭、喂飯,但她不停地問,我受不了了,我沖她大喊,你別再問我了,然后我也痛哭起來?!?/p>

賽娜


阿博·雷比耶出獄后,畫了賽娜(Zeina)。

“這是賽娜,她在請求透口氣。我們是9月被抓進來的,當時穿著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衣著單薄,我們很冷。他們沒收了我們的錢,拒絕給我們加衣服,扔進來的毯子裹著飛蛾。賽娜有哮喘,快喘不上氣了。她敲門,懇求警衛(wèi)給她幾分鐘透透氣。她坐在門邊,深深地吸氣,然后哭起來。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p>

離開

2016年1月,寒冷的一天,5個又瘦又累的女人從馬達亞小鎮(zhèn)來到監(jiān)獄。阿博·雷比耶不知道高墻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馬達亞小鎮(zhèn)在被圍困期間,好多孩子死于斷糧。最終,當婦女們終于看到食物——僅僅幾片土豆——撲上去狼吞虎咽,好像在啃羊排。

“女人們說:‘我們來自馬達亞,在那里被圍困的幾個月中,除了水和一點調料,什么也沒有?!硪粋€人補充道:‘每天,當我的孩子哭著要吃的時,我就拍他,直到他睡著,我接著拍自己,拍到我也犯困,就挨著他睡?!?/p>

不久后,阿博·雷比耶被釋放,但是案子沒結,她隨時會再坐牢。她向人行賄,逃出敘利亞,來到黎巴嫩貝魯特。


阿扎·阿博·雷比耶,在黎巴嫩貝魯特家中。

“我感到很內疚,我出來了,她們仍在那里,”她說?!霸谖页燥?、走路、睡覺的時候,雖然身在外,但監(jiān)獄在頭腦中揮之不去?!彼戳诵睦磲t(yī)生,醫(yī)生讓她把一切都畫出來:“他要讓我相信,我已經出獄了?!?/p>

一開始,阿博·雷比耶感到壓抑,什么也畫不出,但過了一陣,作品像洪水一樣涌出,她畫了一系列有關監(jiān)獄經歷的版畫。

這是軍事拘留所。就像成百上千的消失者一樣,關在這里的囚犯也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家人根本不知她們去了哪里。


阿博·雷比耶出獄后畫的版畫

她們繼續(xù)忍饑挨餓,唯一的愿望,是讓家人知道自己的所蹤。有些人拒絕服藥,盡管身患心臟病或癲癇,隨時可能死去。

當警衛(wèi)對著女囚喊叫,阿博·雷比耶也會反沖他們吼:“如果你的女兒也突然消失,60天沒有任何消息,你會怎樣?”

“當我畫完這些,覺得好受一些。就像我的心曾經緊緊地抓著她們,現(xiàn)在她們出來了?!卑⒉だ妆纫f。

“我們要不斷述說監(jiān)獄里的故事,”她說,“我的藝術,就是要表達這些。”


阿博·雷比耶在創(chuàng)作版畫

(本文譯自《紐約時報》,Syria’s Women Prisoners, Drawn by an Artist Who Was One,作者Lina Sinjab、Anne Barnard。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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