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三觀是什么？

《楊鵬解道德經(jīng)》大道之悟與踐行之路

一部讓你真正讀懂《道德經(jīng)》的著作！每一個中國人的精神基因中都刻著《道德經(jīng)》的信息，哈佛研究學者楊鵬融匯中西文化，開辟絕佳解讀路徑，帶你讀懂《道德經(jīng)》，教你運用《道德經(jīng)》。

大家好，這是掌上國學院“楊鵬評點《史記》人物”。今天我們講老子的三觀。這三觀，指的是宇宙觀、人生觀和治理觀。我研究老子《道德經(jīng)》多年，出版過三本和老子有關(guān)的書。其中一本是《老子詳解》，這本書先后四次再版。還有一本是2016年在美國出版的《道德經(jīng)》最新譯本DAODEJING。另外就是剛剛出版的《楊鵬解讀道德經(jīng)》。我算是對老子的《道德經(jīng)》比較熟悉。今天我想先介紹一下老子生平，然后分析一下老子的宇宙觀、人生觀和治理觀。主要的內(nèi)容來自我剛出版的《楊鵬解讀道德經(jīng)》這本書。

《史記》里記載的老子

老子活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文化名人。古代典籍里面提到老子的不少，例如《莊子》《列子》《孔子家語》和《禮記》。但是第一個給老子做傳記的，是司馬遷寫的《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老子出生地楚國苦縣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耼，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出生地在當今有河南鹿邑縣太清宮鎮(zhèn)與安徽省渦陽縣鄭店村之爭議，兩地相距不遠。

老子出生在什么地方？《史記》上說：“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笨嗫h就在今天的河南鹿邑，當時這個地方屬于楚國。老子的生卒年沒有確切的記載，我們只能根據(jù)孔子的時間來大致推算。有三個材料能夠讓我們知道老子生活的時間：一是《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二是《史記·孔子世家》，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是《禮記·曾子問》，里面記載孔子去見老子的時候，遇到一次日食。這三個材料、尤其是結(jié)合天文學界關(guān)于古代日食時間的研究，我們可以判斷孔子第一次見老子的時間大約是公元前 518 年4月9號這一天。

這個時間孔子34歲。老子已經(jīng)很老了，牙齒掉光了，大約不小于70歲。所以老子大約出生在公元前580年前后。大家知道，這是人類思想的重大突破期。老子、孔子和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古印度的釋伽牟尼佛祖，以及完成《圣經(jīng)》舊約編纂的古猶太祭司們都屬于同一時期，學術(shù)界叫軸心期，這是人類文明爆炸的軸心期。老子是軸心期中國思想家中，最深刻的、最有突破性的一位。

史官李耳：明天道，治天下

《史記》說老子是“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是周王室守藏室的史官。守藏室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央檔案館和國家圖書館，負責管理周王室的檔案和典籍文獻。上一課講史官時，我們講到過史官的職責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宗教祭祀，就是要負責溝通靈界和人界；二是觀象制歷，負責觀察星象，記錄星象，制訂歷法；三是要記言記事，編立史冊；四是要起草朝廷的文誥和法典。還有就是所有的這些檔案，都得有一個存放和管理的地方，守藏室負責檔案圖籍以及宗教法器的管理。

史官這些工作綜合起來就是兩個核心：一是明天道。 二是治天下。這正是老子《道德經(jīng)》的核心。老子將明天道和治天下，將宇宙觀和執(zhí)政觀高度的統(tǒng)一起來。

老子，其猶龍邪

《史記》中司馬遷通過孔子的話傳達出老子的特殊形象。孔子向老子問禮，老子批評和教導孔子，孔子心服口服，離開以后對弟子說：“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游。獸，我知道它能跑。能跑的獸，我可以用獵網(wǎng)。會游的魚，我可以用魚線釣。會飛的鳥，我可以用矰這種箭來射。至于龍，它乘風云而上天，我就無能為力、不了解它了。我今天見老子，他就如同龍。”孔子時代認為龍源于上天，神秘莫測、神奇有力。

孔子問禮于老子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孔子問禮于老子，老子是這么說的：“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你所說的禮，這個禮的創(chuàng)造者，他們?nèi)撕凸穷^都已朽壞了，只剩下他們的一些言論而已。

這是什么意思？是說周公他們當年制禮作樂，是針對當時的情況，為解決當時的問題。后人已經(jīng)很難把握周公當時的具體動機以及他的策略和方法。時過境遷， 今天有今天的問題，周公當年留下的禮制，未必對解決今天的問題有用。

看起來，似乎老子并不太重視傳統(tǒng)。其實這種觀點在《道德經(jīng)》里有充分的表達。

老子對孔子說：“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 ?！薄兜赖陆?jīng)》十四章里面老子這么說：“執(zhí)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币越裉斓牡溃?今天的辦法，來駕馭現(xiàn)實中的一切。為什么老子顯得那么不重視傳統(tǒng)？因為他認為道是自在的，不受時間和歷史限制。所以道就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要用鮮活的心智去認識現(xiàn)實中的道，而不是去翻陳舊的古代典籍。

儒道之別：教化VS自主

有意思的是，老子是周王室守藏室的史官，是當時的文化貴族，是當時對歷史傳統(tǒng)最了解的人，是掌握歷史典籍最豐富的人。結(jié)果他反而否認固守傳統(tǒng)的價值。孔夫子正好相反?？追蜃邮瞧矫癯錾?，從小生活貧賤。但他好學，迷戀古代文化?？鬃诱f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在面對古代文化時的態(tài)度，老子與孔子二人完全相反。

《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之中，有知識樹和生命樹的隱喻。孔子似乎是屬于知識樹的思維，老子似乎是屬于生命樹的思維。《史記》中說“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世界上學老子的人都貶低儒學，學儒學的也貶低老子?！暗啦煌幌酁橹\，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李耳就是老子。“無為自化，清靜自正”，大家記住這個“兩分法”，“無為”指的是君王無為?！白曰敝傅氖前傩兆晕已莼！扒屐o”是指朝廷清靜。“自正”是百姓自我走向正道。

這是儒道之間很大的差別：儒家要求君王去教化民眾，要求君王驅(qū)使百姓歸向正道。老子注重民眾的自主?？鬃幼⒅鼐醭⒌慕虒Ш凸芾怼＿@種“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情況在今天似乎仍然存在，儒道兩家仍然是相互排斥者居多。但老子和孔子兩人關(guān)系似乎很好，孔子去拜見老子，向老子請教，不止一次。

老子歸隱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于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終。

《史記》上說老子在周王室很長時間，看見周王朝已經(jīng)衰敗了，就離開了。到函谷關(guān)時，函谷關(guān)的關(guān)令叫尹喜，對老子說：“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老師您要隱居了，勉強為我寫本書吧”。于是，老子留五千余言后就離開了。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民間傳說老子去了昆侖山，傳說昆侖山有上通天界之道，老子是先知，返回天界去了。

老子的創(chuàng)世論宇宙觀

講完這個背景，我們來分析一下老子的三觀，他的宇宙觀、人生觀和治理觀。我們以《道德經(jīng)》四十二章的幾句話開始，四十二章上說：“道生一， 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边@講的是宇宙萬物的來源及宇宙萬物的基本運行秩序，這是宇宙觀。

我們先看第一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彼傅氖怯幸粋€道這樣本源的力量，通過生一、生二、生三，最后創(chuàng)生出宇宙萬物。這是一種創(chuàng)生的宇宙觀，在哲學上稱為“創(chuàng)世論”。這是一種無中生有的宇宙觀，創(chuàng)世論的宇宙觀，創(chuàng)世記的宇宙觀。

《圣經(jīng)》的開篇也是這樣：“起初，上帝創(chuàng)造諸天和大地。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敝v宇宙萬物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從無中生有的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說明宇宙萬物來源于道，道是宏大無比的創(chuàng)生力量，這是道的創(chuàng)世紀。我們可以把道的核心特征總結(jié)為一個字：“生”，生長、創(chuàng)生、創(chuàng)造。就是無中生有的創(chuàng)生出宇宙萬物和宇宙的秩序。

老子為什么會對孔子說：“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边@就是因為老子認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的本質(zhì)是創(chuàng)生，你來學習禮制，是過去創(chuàng)生的結(jié)果。老子認為重要的不是去關(guān)心過去創(chuàng)生的結(jié)果，而是要關(guān)心現(xiàn)在的創(chuàng)生， 未來的創(chuàng)生。去看現(xiàn)在的道，去體會現(xiàn)在的創(chuàng)生精神。

道的特征是“生”，道創(chuàng)生出宇宙萬物。那宇宙萬物按照什么樣的秩序運行？四十二章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敝v的是道的運行秩序，是宇宙萬物所遵循的秩序。萬物是陰陽沖氣的，它分成對立兩方的力量，相反對沖。所以“道”的第二個特征就可以簡化為“沖”這個字，沖氣，對沖，相反對沖，相互競爭?！叭f物負陰而抱陽” 對沖的結(jié)果是什么？就是“和”。和，就是平衡。陰陽沖氣，達到平衡。這種對沖、沖氣是必然的、永恒的，是永遠在沖氣。這個平衡、這個和是動態(tài)的，是一種動態(tài)的平衡。所以道的第三個特征可以簡化為和，太極圖就是“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圖形化?！暗郎唬簧?，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是老子的宇宙觀。

這個宇宙觀有三大特征：第一是“生”，道是生，是一個創(chuàng)生的、創(chuàng)造的力量；其次是“沖”，是相反對沖，相反競爭；再其次是和， 這種沖氣的結(jié)果就是一個平衡。創(chuàng)生永遠在進行，對沖、競爭永遠在進行，不斷平衡的調(diào)整永遠在進行。

生-沖-和的宇宙觀和人生觀

老子這樣的宇宙觀引導我們?nèi)タ从钪娴娜蟊举|(zhì)，這就是“生、沖、和”。我們要去觀察宇宙萬物之生，觀察宇宙萬物的相反對沖，觀察宇宙萬物的動態(tài)平衡。這種宇宙觀引導我們?nèi)タ础吧?，去看?chuàng)生，看創(chuàng)造，看無處不在 、無時不在 、無人不有的生的力量 。

這種宇宙觀也引導我們?nèi)タ础皼_”，看對沖、 看沖突 ，看競爭，這是無處不在、 無時不在的 無人不有的力量。這種宇宙觀也引導我們?nèi)タ础昂汀?，看平衡，看和諧，看起伏，看熱與冷，看合約，看收益與貢獻，看義務與權(quán)力的統(tǒng)一。這些都是“和”的范圍。

有了“生、沖、和”的宇宙觀，會引出相應的人生觀，“生、沖、和”的人生觀。人性之中就充滿著“生、沖、和”的力量。所以“生、沖、和”在萬物之中，在萬民之中，也在每個人身上。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是有“生、沖、和”的，這是我們每個人最深的人性，由天道而來的人性。

看人要看生，因為人最愛生最怕死。生是多層面的：生個孩子是生。 創(chuàng)作一首歌是生。建立一個國家是生。蓋一棟房子是生。死也是多方面的：身體的死是死。精神被奴役而不能創(chuàng)生，是精神之死。靈魂不能永恒，這也是一種死?？慈说纳獜亩鄬用嫒タ?。看人的死， 也要從多層面去看?？慈艘瓷惨礇_。人生下來就處于陰陽沖氣之中，處于競爭之中。競爭的方式方法多種多樣，有生就必有沖，必有競爭。這是天道的運行方式，也是我們生命存在的方式。競爭是消除不了的，一切試圖消除對立競爭的做法，只不過是換一種對立競爭的方式而已。所以，既不要怕看別人的沖氣，自己也不要怕去沖氣，這是生命存在的秩序。

看人要看和。人永在求創(chuàng)生， 人永在沖氣競爭之中。人與人之間就得有一個關(guān)系來平衡，在自然狀態(tài)下，這種平衡就趨向和諧。所以，人會處于自己最恰當?shù)母偁幧鷳B(tài)位上。這種競爭的生態(tài)位會隨著創(chuàng)生的變化，隨著競爭的變化而調(diào)整。“和”的平衡點永遠在調(diào)整。那種把某個人、某一個群體固化在某個競爭生態(tài)位的做法，是不自然、不可持續(xù)的，它會引發(fā)更大沖突、更大的斗爭。所以，“生、沖、和”是宇宙觀，也是人生觀。天道的秩序是“生、沖、和”的，人性的趨向是“生、沖、和”的，走向“生、沖、和”才走向人生的本質(zhì)。

最好的治理是保護生-沖-和

分析了“生、沖、和”的宇宙觀與“生、沖、和”的人生觀，“生、沖、和”的治理觀、執(zhí)政觀就自然清楚了。治理天下是治理什么，就是治理萬物萬民中的“生、沖、和”。怎么去治理“生、沖、和”？就是去保護自然的人性，尊重自發(fā)的秩序。治理天下，就是保護“生沖和”，就是護生、護沖、護和。

保護“生”，首先是保護生命，保護各種想法，保護創(chuàng)業(yè)。保護“沖”，就是保護相反競爭，保護公平的競爭秩序。保護“和” ，就是保護人與人之間形成的自然關(guān)系。例如保護合約。治理天下就是成全天下人，就是保護天下人本性中的“生、沖、和”。所以君王就應該是一個大保安，朝廷就是保安機構(gòu)。保安只是保護，而不是領(lǐng)導。保護人的“生、沖、和”，就是保護人的自我領(lǐng)導，自我成就。

《道德經(jīng)》第六十四章說：“是以能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敝卫硖煜戮褪禽o助萬物的自然本性，那個獨立自在的創(chuàng)生之道，它在人身上的表現(xiàn)，在人身上的存在，就是自然本性。而不敢去干擾和破壞這個萬物之自然。這個“萬物之自然”是什么？這個“萬物之自然”就是我們總結(jié)的“生、沖、和”。所以治理天下， 治理一個機構(gòu)就是能“輔助萬物之生-沖-和而不敢為”。什么是領(lǐng)導？領(lǐng)導就是要看到每個人身上的創(chuàng)生競爭和平衡的力量，保護這個力量，釋放這個力量，是以能“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一說起老子，說起《道德經(jīng)》，大家都知道“無為而治”?！盁o為而治”是治理觀、執(zhí)政觀，可不是人生觀。人生觀就是“生、沖、和”。所謂“無為而治”就是去保護，而不是去破壞“生、沖、和”的自然本性?！盁o為而治”就是“輔助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道德經(jīng)》二十三章中說：“希言自然?！弊匀皇窍Ｑ缘摹Ｄ莻€獨立自在的創(chuàng)生之力量，祂是少發(fā)言的。老子的《道德經(jīng)》也很希言，非常簡潔。我們把老子《道德經(jīng)》五千言總結(jié)為：他的宇宙觀是創(chuàng)世論的宇宙觀，是“生、沖、和”，他的人生觀是“生、沖、和”，他的治理觀就是保護“生、沖、和”?！吧?、沖、和”是天道的根本特征，是人生觀的取向，也是治理觀保護的對象。

詳情參見《楊鵬解讀道德經(jīng)》

我用三段《道德經(jīng)》的話來總結(jié)今天的講課內(nèi)容。

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創(chuàng)生。“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是競爭與平衡。六十四章：“是以能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边@是治理觀，就是輔助萬物之自然，輔助“生、沖、和”。第四十八章說：“ 無為而無不為。”如果能夠做到“無為而治”，能夠“輔助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地去保護民眾身上的“生、沖、和”，這個國家就會非常富強。

我再總結(jié)一下老子三觀：他的宇宙觀就是天道是“生、沖、和”的，他的人生觀就是生命應當“生、沖、和”，他的治理觀就是治理=輔助“生、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