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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有才華翻蘊藉,每從樸實見風流”——李孟北印象記

友人王健,少年由石河子入滇,定居春城,平素喜收集地方史料,對云南風土人物發(fā)見頗多。他說,《云南日報》前總編輯李孟北值得寫,并慨然提供照片數(shù)組,日記和簽贈本各一。

友人王健,少年由石河子入滇,定居春城,平素喜收集地方史料,對云南風土人物發(fā)見頗多。他說,《云南日報》前總編輯李孟北值得寫,并慨然提供照片數(shù)組,日記和簽贈本各一。筆者即以此為中心,細加考究,發(fā)現(xiàn)這是一位集打入傅作義《平明日報》的地下黨員、優(yōu)秀的黨報工作者、寫各類文章的行家里手、市州黨政“一把手”于一身的革命知識分子。需要提前說明的是,因學識和信息量所限,一批照片的歷史背景尚不清楚。筆者僅從較有把握的新史料出發(fā),找到五個“由頭”來入手探討,篇幅長短不拘,以期對后人了解這位新云南人的生平事跡有所助益。

一、李孟北與鄧拓的合影

1962年初,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的鄧拓來到昆明,李孟北、時任省委宣傳部部長袁勃等人親自陪同,一起放舟滇池,游覽西山。鄧拓還抽空翻閱了《云南日報》近幾年的報紙,稱贊該報的《文化生活》副刊“辦得很活躍嘛”,同時為《云南日報》社寫了幾幅條幅(劉祖武、孫官生:《李孟北評傳》,云南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71頁)。上面這張合影,攝于西園別墅主樓側面,右一李孟北,當時不過38歲,最年輕,右二鄧拓,右三應該年齡最長,待考,右四袁勃。西園別墅原為盧漢的私人園林別墅,法式風格,建國后由云南省人民政府接待處管理使用。它位于西山腳下,伸入滇池,環(huán)境優(yōu)美,鄧拓來昆明應該就住于此。照片中,四人身著中山裝,面朝浩渺滇池,感受著冬日的暖陽,鄧拓相對而言不茍言笑。2021年夏,王健兄曾入西園參觀,所拍照片中有一張是主樓外景,經過比對,判斷四人站的位置大概是在下面照片中的左側角,不知準確否?

回望當年,平津戰(zhàn)役展開之際,華北《人民日報》副總編輯袁勃帶領一支先遣隊隨軍北上,成員有劉希玲、張更生、李原、林鈞、何燕凌等人,于1月31日進入北平城,2月2日正式創(chuàng)刊《人民日報》北平版,作為中共北平市委機關報。之前因為身份暴露撤回解放區(qū)的李孟北,在此用人之際加入辦報隊伍,重新當起了記者。而鄧拓當時的職務是北平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協(xié)助市委宣傳部部長趙毅敏指導《人民日報》北平版的創(chuàng)辦工作。3月15日,華北《人民日報》移北平出版,《人民日報》北平版改名為《北平解放報》,鄧拓兼任社長。4月,趙毅敏南下,鄧拓接替其職務。8月1日,《人民日報》正式升格為中共中央機關報,鄧拓出任總編輯?!侗逼浇夥艌蟆穭t于此時???,8月11日人員成建制南下,先到南京,編入西南服務團云南支隊第二大隊第一中隊。第二大隊政委袁勃,政治處主任劉希玲,中隊長李孟北,教導員李原,于10月1日啟程趕赴云南。翌年3月4日,《云南日報》創(chuàng)刊發(fā)行。新成立的《云南日報》社,第一任社長即袁勃,第一任總編輯是劉希玲,李孟北、李原和林鈞被戲稱為“三大主任”,分別負責采訪工作、編輯工作和群眾工作。1953年春,李原和林鈞先后調離,《云南日報》的日常工作主要由李孟北、夏雨、周鐘德等人負責。1956年,李孟北升任總編輯,此職務一干就是十年(按:本段所涉歷史相當復雜,先后參考了《李孟北評傳》、《鄧拓傳》,以及李原、何燕凌、錢江、徐國慶和徐瑞云等人的文章,無法一一注明,一并感謝致意)。因此,在北平的這幾個月里,鄧拓是袁勃、李孟北等人的上級,雙方應該在工作上或私底下有一定的接觸,結下了交情。

值得一提的是,四人合照中的右三那位,筆者一開始懷疑是劉希玲,后來在微信公眾號“錢江說當代史”上看到一篇劉希玲和陳玉秀愛情故事的文章,里面有一張《北平解放報》編輯記者的合影,劉希玲也在其中(左上圖后排右二),先前的猜測隨即被否定。不過,也正是這張合影,讓筆者忽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之前未能辨識的照片中,有位高個子男性,基本可以判定是劉希玲(右上圖左二)。當時他和三位女同志,正面帶笑容地走在天安門廣場上,背后是人民大會堂。

上面這張四人合影,因為水邊風大,每人都戴一頂帽子,三人穿呢子大衣,袁勃系圍巾一條,但袁勃的中山裝、最左待考者露出的衣領和文中第一張合影一致,推測是同一天所攝。這張合影的構圖頗講究,微波泛起的滇池上,浮動著一只白舟,遠處橫亙著西山“睡美人”的身姿,天水皆蒼茫。他們所處的位置,原本以為還是在西園,后面王健兄和筆者結合地圖及相關老照片,斷定是在現(xiàn)今的海埂公園,與西園隔水相望。市民多在此游泳、眺西山,還可賞晚霞與秋月。鄧拓給《云南日報》社所寫的條幅中,有一首耐人尋味的詩作《泛舟滇池有感》,與此照頗為應景:

偷取銀河水一匙,化成草海與滇池。

乘舟頗愛風波靜,舉網漸稀魚鱉嬉。

物本天然當有用,事如容易又奚奇?

興邦歷代多新政,溯遠探源便可知。

二、大過口“社教”

這張照片,李孟北穿著樸素,和一位也是干部模樣的中年男性站在山地上,面露微笑。由背后題字可知,這是1963年8月在大過口搞“社教”試點時所拍。大過口,如今是楚雄市一彝族鄉(xiāng)。但據(jù)《楚雄市志》,一直到1966年才單設大過口公社(相當于鄉(xiāng)鎮(zhèn)一級)。在李孟北留影前后這段時間,后來的大過口公社所轄地,應該大部分屬于三街公社,少部分屬于中邑舍公社(按:1963年底分別改叫三街區(qū)、中邑舍區(qū))。筆者傾向于拍照地當時屬于三街公社。李孟北于1963年7月至次年2月,擔任省委山區(qū)工作團團長(按:從1960年至1966年5月,省委經常把一些重大的調研任務和中心工作交給《云南日報》社承擔,由李孟北組織領導完成,并賦予其一定的行政權力),帶領261名工作隊員來到三街公社(區(qū))前河片8個公社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試點。工作期間,他帶頭深入調查,團結當?shù)馗刹咳罕?,破除迷信,努力發(fā)展生產,發(fā)揚了實事求是的精神(《李孟北評傳》,第56-67頁)。

無論是三街公社、中邑舍公社,還是大過口公社,都屬于楚雄西南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哨區(qū)”,山高谷深,經濟相對落后,富有民族特色。根據(jù)楊斌的研究,“哨”是用來保衛(wèi)交通與地方安全的駐軍處,明中期才出現(xiàn),多處于偏遠、多山的區(qū)域,是當?shù)刈迦褐涞牡貐^(qū)。從儒家文化擴張的角度而言,某些哨雖能起一定作用,但大多數(shù)則是被“土著化”(楊斌:《季風之北,彩云之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年,第180-181頁)。因此,李孟北帶隊深入“哨區(qū)”這一舉動,也可以視為明清以降,國家對云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進行深度統(tǒng)合的延續(xù)。需要指出一點,同樣據(jù)《楚雄市志》,早在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境內就按壩區(qū)和山區(qū)劃為八里八哨,分交流官和土縣丞管理。八哨如下:碧雞、羅摩(么)、前河、后河、自雄、瓦姑、凹舌、江外。筆者查閱1998年版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族辭典》,得知在明清時期,三街鎮(zhèn)為前河哨,樹苴鄉(xiāng)為后河哨,中山鄉(xiāng)分屬羅么哨、自雄哨和凹舌哨,八角鄉(xiāng)為后河哨,新村鄉(xiāng)屬凹舌哨(又改化交哨),大過口鄉(xiāng)則屬碧雞哨、羅么哨,西舍路鄉(xiāng)為江外哨,大地基鄉(xiāng)屬瓦姑哨?!獢?shù)了數(shù),那時這些鄉(xiāng)鎮(zhèn)的總數(shù)還是八個。

三、十九頁工作日記

此日記本應該是《云南日報》創(chuàng)辦十周年之際下發(fā)的紀念品,大紅的嵌花綢面,印有金色的“云南日報1950-1960”字樣,略顯斑駁,內頁完好,藍色墨筆書寫,字體微向右上角傾斜,寬正有力。所記日期為3月16日至4月12日,不滿一月,共19頁。日記雖未署名,也未注年份,但聯(lián)系內容考證可知,確系李孟北本人所寫,時間是1966年,史料價值相當珍貴。

3月16日的日記以“昨天是生日,滿四十二周歲”開頭,當天早晨李孟北帶同事出發(fā),經石林,晚抵陸良縣,“與登高同志略談即休息”。“登高”即縣委書記張登高。他為民辦實事,自己卻沒有多余衣服,到地委開會,都是頭天洗衣服,在爐灶上烤干再穿著去,卻從不向組織要補助。他專管水利多年,花大力氣改善當?shù)厮麠l件,促進農業(yè)機械化生產,同時倡導以副養(yǎng)農,得到云南省委充分肯定。李孟北此次來訪,就是要總結張登高和陸良縣委的先進事跡和經驗(《爨鄉(xiāng)驕子·陸良人才名錄》,云南科技出版社,2008年,第549-550頁)。

次日,李孟北在縣委會聽人介紹情況,又翻看文件。18日,即下去實地走訪,看響水壩、板橋水庫,在板橋座談。19日,去西橋看炸灘,“上工五千余人,陣勢極動人”。20日,去馬街,經南門橋,至閻芳閘,有閻芳河西流。該閘所起的作用是“盤江水可南流,麥子河水庫可北流,沿岸田地均受灌溉”。沿閻芳河東南行,至馬房海,位于華僑農場西、河東岸。此處過去為一海子,經連續(xù)治水,排除內澇,已變成三千余畝的良田。又折東行,經華僑農場,又東,“沿路兩側,平疇千頃,麥黃豆綠,河渠縱橫,一派江南景色”。蜿蜒東北行復折南行至楊家溝,過杜公河,在此有分洪南至中原澤。又蜿蜒東北行,至三叉(岔)河,此為區(qū)人委駐地。自此沿杜公河北行至關圣公閘。李孟北說,盤江自響水北來,至此折而西流,即進入壩區(qū),地勢平衍,水流緩慢,每遇洪水,往往潰堤決岸,使陸良東南一片平原變成澤國。清康熙年間知州杜珍曾設法分流,但仍存內澇之患。1958年來,對盤江進行根治后,人民政府在此建閘,一為控制盤江洪水流量,一為分水灌溉。再從關圣公閘東北行又折南行,沿響水東干渠南行,又折西行經三岔河轉去馬街。路右,有婁子海,種豆麥、水稻。沿堤油菜,深入腰部。海子南岸,建有電排站,隔堤建有排水溝,匯東山腳下洪水,以免沖壞田畝。過排水溝,至河口,地處馬街大海北岸。李孟北說,馬街大海即中原澤,原為寬約三萬畝的大海子,每遇洪水,漫延成災,1948年那次洪水曾讓村里房屋多倒塌。自河口乘船西南行,又折南行,即進入丁字河。李孟北看到河兩岸為高達數(shù)米的圩堤,左右均為廣達六千多畝的圩田,此時長著綠油油的蠶豆,感慨中原澤從地圖上消失了,“人間正道是滄桑”。他說,改造中原澤的創(chuàng)舉是從1959年冬次年春開始動工的,1961年和1962年維修,前后用工三百多萬,1963年和1964年開始受益。最后,李孟北等人自七號閘轉至馬街。當晚座談。

3月21日,李孟北又去召夸。沿大沙河西南行。大沙河已成無水干河,上游被西沖、終南山兩大水庫攔住。沿河兩岸,梨樹成林,多蜜香梨、酸梨,前者是陸良特產,年產一百多萬斤。這一帶曾是有名的干旱區(qū),有“三年兩不栽”之說。水庫建成后,才保旱澇無憂。經棠梨哨入召夸區(qū),先到再邑公社。李孟北說,該地多山少壩,嚴重缺水,近幾年來,改坡地為臺地,砌壘石埂,尋找落洞,大見成效,正在解決人畜吃水問題。接著他去羊鉆箐公社,發(fā)現(xiàn)這里建有大蓄水池,已解決人畜吃水問題。當晚聽區(qū)委書記座談。李孟北被群眾為生存而斗爭的精神感染,“決定寫陸良”。

3月22日,李孟北自召夸回縣城,路經終南山水庫,“終南山北為薛光堡,即貞元堡。陸良有九莊十八堡之說,貞元堡即大爨碑發(fā)見處?!蓖砩下爮埖歉呒翱h委常委談經驗教訓。說點題外話,大爨碑即爨龍顏碑,結合史料,貞元堡是其發(fā)見處須存疑。羅養(yǎng)儒早先曾述及,此碑原在距貞元堡數(shù)里之某村中,作村人摜谷之具,后在乾隆初年(一云為康熙末年)被貞元堡之士人某甲發(fā)現(xiàn)碑文價值,故多有人前往捶拓之,是村文人某乙,漸知碑之可貴,遂將其抬至村寺藏儲,且不許他人拓碑,某甲忿恨,糾集貞元堡人數(shù)十,趁某乙不備,突往奪碑,運回妥加保護(羅養(yǎng)儒編,李春龍整理:《紀我所知集:云南掌故全本》,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89頁)。這則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都模糊不清,更像是貞元堡人為證明此碑獲得合理性而有意編排的。1965年3月,云南省文物工作隊據(jù)一部分文獻記載和當?shù)貍髡f,認為碑可能系從河納縣遷到了貞元堡,其時間當在嘉慶以后。但讓工作隊不解的是,阮元于道光七年命知州張浩建亭保護,其子阮福著錄考釋,邱均恩刻跋及道光《云南通志稿》和道光《陸涼州志》著錄,都只說碑在貞元堡,而不曾提從河納遷來之事,而且兩地相距二十多里,當時交通非常不便,如何搬運此碑也是問題(《云南省陸良縣地名志》,1984年,第76-77頁)。爨龍顏碑自晚清以來出大名后,一些穿鑿附會甚至弄虛作假的情況也就多了,顧峰曾專門撰文點評(詳見《關于〈爨龍顏碑〉評價中的幾個問題》,《民族藝術研究》,1990年第4期)。

3月23日,上午繼續(xù)座談,下午去盤江南岸的大溝公社。大溝當時是云南省多種經營的旗幟公社,從種水蘿卜起家。李孟北提到,1965年糧食生產遭災,但該社多種經營收入達到14萬元,項目有豬、馬車、鴨藥材、魚、運輸、打草席等,從窮社變成富社。3月24日上午,去盤江北岸的四河公社,同樣是了解多種經營狀況。

3月25日下午,李孟北去宣威。第二天,他接到昆明電話,知高治國(時任省委書記處書記)已動身,即趕回昆明,27日去開遠,28日開始連續(xù)開了兩天半會議。這次會議似乎和干部思想政治工作有關,因為有“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經驗”、“堅決克服一切個人雜念”、“無我境界”等表述。31日,去六郎洞發(fā)電廠。探訪六郎洞的日記寫得引人入勝:“六郎洞在小江口東南,洞在半山腰,山勢雄偉蒼翠,頂園(圓)壁削,水西南流,成六郎河?!啥纯谟卸?,一為出水口,建閘攔水后,水自壩頂奔流而出,如馬奔箭馳,聲如雷鳴,下墜處,浪花四濺,宛如白云四散。另一洞口在上,宛如天窗,拾級而下,至洞中。洞甚大,鐘乳下垂,奇形怪狀,不一而足。四壁鐘乳,絕似雪山冰柱,有的則似傘似蓋。色多白,兼有紅綠、灰等色。洞口有平臺,可容一二千人坐,下有水池,池旁路邊,有石突立,色蒼翠欲滴?!泵锿甸e,文人趣味躍然紙上。很快,又是連軸轉——下午參觀電廠,晚飯前與支部座談,飯后給職工作報告,報告結束向支委傳達高治國指示。

4月1日,李孟北順原路返回,至鎖龍寺。9點,高治國車到,在此和李孟北有過一次長談。談好,李孟北經竹園、虹溪、盤溪、登樓山、華寧、通海,夜宿玉溪,次日至昆明,可謂“倦極”。日記沒有明確說,高治國是一道回昆明,或另去別處。但李孟北仔細回想高治國的談話內容,概括為十五點。擇要述之:別人說我驕傲自滿,我并不驕傲,就是不怕,就要堅持正確的;舍其所短,用其所長。如領導報社,主要抓政治,業(yè)務交給你們,這樣是更大的負責;局部可以影響全局,負責局部的不可輕視自己的作用,要努力為之;要注意逐步消滅三個差別(按:工農差別、城鄉(xiāng)差別、腦體差別),要從自己做起,要從新提拔的干部做起;要以身作則,才能說話有分量;要允許人家暴露思想;不要擺架子;要以德服人,不能以權服人,以勢服人,以權術服人;培養(yǎng)干部,要在群眾中自然形成,不要有點進步,就說得很好;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何況只好虛名。從上述觀點,不難想見高治國的為政與為人。六十年代初期,高治國為恢復云南大學正常教學秩序作出過很大貢獻,贏得全校師生欽佩。鎖龍寺晤談,意味深長,包含著高治國對這位部下的某種信任、賞識和殷盼。

接下去,李孟北都在昆明,整天忙于公事——找人征求對自己的意見、參加省委四月工作會議、安排下一步的報道重點、和人談思想至凌晨三時半……總之,提高自身思想認識、學習毛澤東著作、支援農業(yè)及抗旱工作,是其關注的重點,如何寫好陸良也正在考慮。但日記到4月12日戛然而止。

四、齊越簽贈照

齊越原名齊斌濡,是解放區(qū)走出來的播音藝術家,在廣播流行的年代,他可謂家喻戶曉?!_國大典現(xiàn)場轉播的播音任務是他和丁一嵐(鄧拓之妻)承擔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大地的兒子——周恩來的故事》《在彭總身邊》都曾引起巨大反響。

齊越的這張工作照較為常見,但其背后題字卻蘊含著雙方交往信息。1977年4月,已基本恢復自由但尚未分配工作的李孟北,請假陪妻子何偉上北京動手術。在這段日子里,他除了照顧妻子,還和老友們相聚,在岳父家中看書,總結過去得失,思想得到進一步解放(《李孟北評傳》,第80-82頁)。照片證明,勞動節(jié)那天,李孟北見過齊越。

據(jù)“齊越年譜”,1946年春,在西北大學讀書的齊越,因參加學運,被校方開除并通緝,化妝逃往西安,在鄠縣(戶縣)武成中學代課。6月,妻子楊沙林(楊淑真)由同學護送抵西安,與齊越會合后返北平。7至9月,齊越在家賦閑,設法找工作,并聯(lián)系尋找去解放區(qū)的關系。9月下旬,齊越任《益世報》校對,其間經北平朝華書店地下進步工作者譚允平介紹,準備去解放區(qū)。9月25日,齊越赴北戴河接楊沙林,但楊已應聘中學教師,當時家里貧困,需要她扶持。所以,齊越只能忍痛告別妻女。9月28日,齊越與五弟握別,離北平家去解放區(qū)(齊越著,楊沙林、姚喜雙編:《把聲音獻給祖國》,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9年,第249頁)。而1946年8到9月,李孟北就在《益世報》,先是作校對,后任助理編輯。只不過該報是教會辦的,不受當局重視,發(fā)行量也不算大,搞不到有價值的情報,于是先“跳槽”至中統(tǒng)特務機關辦的《北方日報》,后又進入《平明日報》(《李孟北評傳》,第7頁)。李孟北和齊越就這樣在《益世報》社相識,一說起來,楊沙林還是他在昌黎匯文中學的校友,兩人關系越走越近。得知齊越要去解放區(qū),李孟北曾勸他留下來,但齊越說:“非走不行,特務正在通緝我?!崩蠲媳备嬖V他:“放心走吧,家里人,我會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照顧好他們。”齊越走后,李孟北經常到他家,關心其弟妹們的學習與生活,引導他們成長。1947年春,楊沙林去齊越家過陰歷年,辦完齊越父親的喪事后,李孟北又主動送母女倆回北戴河(楊沙林:《用生命播音的人——憶齊越》,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9年,第299頁)??梢哉f,李孟北在很大程度上免除了齊越只身赴解放區(qū)的后顧之憂,1977年的聚首也就在情理之中。

五、《滇云漫譚》簽贈本

《明史》稱謫戍永昌的楊慎“既投荒多暇,書無所不覽”,最后實現(xiàn)“明世記誦之博,著作之富,推慎為第一”。李孟北學歷不高,工作繁重,但好學不倦,爭分奪秒,力求做到楊慎用以自勉的那句話:“資性不足恃。日新德業(yè),當自學問中來?!?/p>

李孟北積累學問不外乎兩條——讀書和實踐。每次下基層,他第一件事就是借閱方志,到1966年上半年,云南省志、各地州的史志和全省絕大部分縣的縣志,他都看過,并留下上百萬字的摘抄記錄。搞調查研究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早在1953年,他就曾做過一次歷時49天的“環(huán)滇旅行”。到1966年上半年,他已踏遍全省127個縣市區(qū)中的124個(《李孟北評傳》,第29-30、37頁)。有字書與無字書交互融通,又假以歲月的積淀,云南的山川湖海、社情民意熔鑄其胸,生成萬千氣象,故能文出己意,其文風樸實自然且深中肯綮。他寫的多為經濟文章,立足于反映和解決實際問題。比如,他在五十年代初期就注意到云南多龍與馬的民間傳說,于是通過實地走訪、查閱資料,認識到建設水利和交通事業(yè)對云南發(fā)展的極端重要性,曾專門撰文闡述這一觀點。

李孟北僅在“文革”前發(fā)表于《云南日報》上的作品,總字數(shù)就達百萬。體裁上,新聞評論最多,雜文次之,通訊再次之,消息寫得不多,皆各具特色(《李孟北評傳》,第40頁)。他日記中有關陸良、六郎洞水電站的部分,稍加剪裁,就是很好的通訊或散文。讓人遺憾的是,李孟北的文字結集出版的少,《滇云漫譚》可謂其代表性著作,1979年2月問世,同年4月1日簽贈給一位叫王洛生的同志。書中的系列短文,出自1962年的《云南日報》副刊《文化生活》的雜文專欄,當時署名“史常真”,風格上和《燕山夜話》《三家村札記》相似,既具有知識性、趣味性,也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如今再來看這些舊文,雖時代特征明顯,但仍不失可讀性。比如《熟能生“流”》,從荀慧生論唱戲的文章《三分生》開始,揭示出個人在某行當里混久了,容易生出油滑應付、得過且過的心態(tài),自然技藝不精,只有保持一定的陌生感,勤于琢磨,方能更上層樓。《談果木》,讓人知道云南各地的優(yōu)良果木品種——“核桃以漾濞、大姚、楚雄為著名;梨子則是大理、呈貢、陸良的為佳;蘋果是昭通、祿豐為上;橘子、黃果則是賓川、巧家的好;香蕉是開遠、河口的好;荔枝好像是麻栗坡、元江的為好;芒果、椰子則是西雙版納的好,石榴則數(shù)蒙自新安所?!薄稄摹把笥蟆闭勂稹?,涉及外來作物品種的本地化,里面引用1938年《石屏縣志》所載的“五十年前,屏人云有毒,不可食,近年則成為食品佳者”來反映當?shù)厝藢Ψ训恼J識變化。

1980年,李孟北還有一部書稿付梓,即《諺語·歇后語淺注》,共收諺語、俗語、歇后語,常見農諺四千余條,是他多年有意識搜集整理的成果。這本書很接地氣,至今有查考的價值,如果能修訂出版,可作為學習民間語言的案頭書。筆者對其中少數(shù)民族的諺語尤感興趣——虹搭的橋不能走,蛇扮的繩不能抓(瑤族);經驗用金子也買不來(哈尼族);舂米是白的,舂炭是黑的(納西族);馬看不見自己的臉長,羊看不見自己的角彎(彝族);坡鹿有睡覺的時候,山鷹有進窩的時候(黎族);筍子不割成竹,谷子不收成土(佤族)。

李孟北原本計劃至少再寫一部書。他連書名都已想好——《云南山水風物志》,為此甘愿放棄調離云南的機會。他積累了五本大筆記本的原始資料,里頭記錄的河流達576條,打算重點抓住怒江、瀾滄江、南盤江、金沙江、紅河、盈江、瑞麗江等,順流而下,將山水地貌、風土人情揉在一起寫。1981年5月6日傍晚,他親口告訴劉祖武:“我準備在適當時候,向平生同志(當時的中共云南省委第一書記安平生)請兩三年假完成這一夙愿?!保ā独蠲媳痹u傳》,第33-34頁)兩年后,他卻因病倒在紅河州州委書記任上?!皹洫q如此”,如今回想他當初說的這句話,作為后來者,怎不會為之動容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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