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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金的足跡:切達峽谷,從真實地貌進入中洲

我想我構(gòu)建了一個想象的時間,至于空間,我完全是腳踏實地在我們自己的地球上。我更傾向于這種探索,而不是當代那種在‘太空’中尋找遙遠星球的模式……

我想我構(gòu)建了一個想象的時間,至于空間,我完全是腳踏實地在我們自己的地球上。我更傾向于這種探索,而不是當代那種在‘太空’中尋找遙遠星球的模式……‘Middle-earth’(中洲)這個說法并不是我自己的發(fā)明,而是表示人類居住的世界的古詞的現(xiàn)代化寫法……即古英語的‘middan-geard’……許多評論家似乎想當然地認為中洲是另一個星球!(托爾金書信第211號)

托爾金曾多次在給出版人、評論家的信中提到,中洲就是我們這個地球的一段遠古歷史,他或許會將《魔戒》歸入(他自己所定義的)“仙境奇譚”類,但故事發(fā)生在“這個地球的北半球:一英里就是一英里、一日就是一日、天氣就是天氣”(托爾金書信第210號),中洲或許有那么一些在我等凡人看來“仙境般”的地方,比如黃金森林洛絲羅瑞恩,但整體上,我們會感覺其山川、河流、樹木都跟我們在自己的世界所見的那些無異。約翰·加思在《托爾金的世界》序言中寫道,“當我們與托爾金筆下的人物一起旅行時,我們造訪了一些感覺真實無比的地方”,這種真實感來自托爾金對于地貌的細致描寫,甚至當代的地質(zhì)學可以解釋中洲地圖上的許多特征。不夠耐心的讀者常常詬病這些段落冗長又不推進情節(jié),但對于有意愿“走入”中洲的讀者來說,關于自然環(huán)境的描述正是我們的通道。然而另一方面,若是追究起啟發(fā)了托爾金的真實風景到底在哪里,恐怕很少能得到滿意的答案,畢竟托爾金本人素來反對用“傳記”的方式去解讀文學作品。不過,在一些少數(shù)情況下,他卻親自說明了中洲某些地方與現(xiàn)實地點之間的關聯(lián),海爾姆深谷后面的“晶輝洞”便是一例,他在與一位評論家的通信中寫道,“這段(描寫)基于切達峽谷的洞穴,是在我1940年再次造訪之后立刻寫的,它已經(jīng)變得如此商業(yè)化了,但我早年的記憶仍然為它潤色添彩?!保ㄍ袪柦饡诺?21號)

托爾金所說的早年記憶是指他的蜜月旅行。1916年3月,托爾金和伊迪絲在沃里克的一座天主教堂舉行婚禮,之后坐火車前往克利夫登(Clevedon)度蜜月,他們住了一個星期,期間游覽了切達峽谷和那里的溶洞。

進入4月,換了夏令時之后英國的白日時光終于漸長,我就與友人安排了切達峽谷的行程。然而如今已無法像托爾金當年那樣坐火車去克利夫登,自二戰(zhàn)之后,英國的公路開始擴張,而鐵路路網(wǎng)卻逐年萎縮,大量路線和鄉(xiāng)間小站被關停,其中就包括克利夫登和切達峽谷的火車站。因此,現(xiàn)在我們只能坐火車到布里斯托,然后轉(zhuǎn)公交車。讓人感到遺憾的是,英國作為火車的發(fā)明地,鐵路交通卻大幅衰退,即便那些依然運行的線路,也總是面臨著罷工或者其他各種原因的取消和延誤——理論上,罷工的權(quán)利對于勞動者當然是種保護,但作為旅客,面對罷工帶來的行程干擾,總是免不了煩心。也難怪有人評論說,英國鐵路的衰落已經(jīng)成了英國整體敗落的象征。

克利夫登是塞文河口(Severn Estuary)的一座小城市,354公里的塞文河是英國最長的河流,河口是其匯入布里斯托海峽的地方,這道海峽分隔了威爾士和康沃爾,再向西就是大西洋。關于托爾金和伊迪絲蜜月期間在克利夫登住在哪里、逛了什么地方,并沒有詳細記錄,不過根據(jù)克里斯蒂娜·斯卡爾(Christina Scull)和韋恩·哈蒙德(Wayne Hammond)的《托爾金作品導讀與指南》(The J.R.R. Tolkien Companion and Guide)記錄,托爾金和伊迪絲后來至少還故地重游過一次,那是1952年,他們住在城北的高崖酒店(Highcliffe Hotel),他給兒子克里斯托弗寄去一幅素描,還提到酒店窗戶“直接落入了此刻就像開闊的大西洋一樣狂暴的水中”(斯卡爾與哈蒙德,《托爾金作品導讀與指南》)。加思在《托爾金的世界》中提到,塞文河口的潮水能快速上漲近15米,這也讓人想到中洲第一個見到大海的凡人圖奧在前往奈芙拉斯特的途中見過一次海水倒灌的場景,“一股洶涌的洪水順著窄槽倒灌進來,河水則向前奔流如故,兩股水流沖撞角力,大浪像一堵墻那樣升起,幾乎直抵崖頂,浪尖頂著的泡沫隨風飛散”(托爾金,《剛多林的陷落》)。高崖酒店這個地名還保留在谷歌地圖上,但標注了永久關閉,抱著“要是建筑還在,看一眼也行”的想法,我依然繞了些路去尋訪,不過那個地址如今已是看起來比較新的私人住宅。兩幢建筑中間,過街樓下停車位置剛好有正對河口的空檔,走近前往下看,此處已不是托爾金信中描述的直插入水的懸崖,緩坡上,狹長的花園綠地將建筑與水面隔開,正是退潮的時間,灰黃的水面沒有波瀾。

克利夫登街景


    


托爾金住過的“高崖酒店”已不復存在


克利夫登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小地方,如果時間充裕,可以沿著河岸(海岸)一直走到城南端的韋因小丘(Wain’s Hill),大約也就步行半小時的距離——不過我們實際上是反向走的,因為布里斯托過來的公交車先路過此處小丘——這里綠樹環(huán)繞的步道叫做“詩人小徑”(Poets Walk),據(jù)說英國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和丁尼生(Alfred Tennyson)都在克利夫登獲得過靈感,小徑因此命名。不知道托爾金是否到過這里散步,畢竟他尤其對前者不會陌生。1817年,柯勒律治在其《文學傳記》(Biographia Literaria)中提出了“自愿擱置懷疑”(willing suspension of disbelief)這個概念,指的是人們?yōu)榱诵蕾p帶有超自然色彩的文學作品時,自愿暫時性放棄批判性思考和邏輯。但托爾金認為,“自愿擱置懷疑”只是退而求其次的狀態(tài),意味著作品還不夠好,無法讓人真正相信——在托爾金看來,如果人們真的喜歡某部作品,他們應該不需要去“擱置”懷疑,而是會真的相信。由此,托爾金在《論仙境奇譚》中提出了“次創(chuàng)造”(sub-creation)的概念,“真正發(fā)生的是,故事創(chuàng)作者證明自己是個成功的‘次創(chuàng)造者’。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你的心靈可以進入的次生世界。在那里面,他所說的都是‘真實的’:它符合那個世界的法則。因此,當你可謂置身其中時,你就會相信它?!睙o疑,托爾金自己成功地實踐了他的“次創(chuàng)造”理論。

“詩人小徑”北端的出口對著克利夫登的潮汐泳池(Clevedon Marine Lake),這是海灘上用堤壩圍起來的人工湖。自維多利亞時期開始,英國人對海水浴的興趣激增,克利夫登面對的布里斯托海峽雖然看起來水色灰黃,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海水。19世紀初期,大量來此進行海水浴的游客讓克利夫登從農(nóng)業(yè)小鎮(zhèn)轉(zhuǎn)型為海濱度假城市。20世紀初,當?shù)赜形蛔h員認為在海灘上圈出一個人工湖能為人們提供更安全的游泳環(huán)境。這一提案通過后,工人在海灘上挖出兩個足球場那么大的水池,并建造了堤壩,漲潮時,海水沒過堤壩,涌入池子,退潮后,就形成了游泳池。第一次遇見這么奇妙的設計,忍不住駐足觀察了一會兒,4月份,雖然終于可以脫下羽絨服,水溫還是冰冷的,竟然已有按耐不住的人們在池子里劃漿板,或者下水游泳。

    


潮汐泳池


除了潮汐泳池,克利夫登其實還有不少有趣的歷史建筑,只是我們還要趕公交車去濱海韋斯頓(Weston-super-Mare),就沒時間細細游覽,只能匆匆遠觀一下克利夫登棧橋(Clevedon Pier)。在英國沿海經(jīng)??梢砸姷竭@類從岸邊伸向海里的長橋,上面一般是餐飲和娛樂設施,從炸魚薯條到跳樓機一應俱全。在海邊建造棧橋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狂熱風潮,橋基通常是鑄鐵,橋面鋪設木板,鼎盛的時候,英格蘭有超過一百座棧橋,如今僅存約50座。隨著許多海濱度假小城走向衰敗,這些維多利亞時期的遺跡也不可避免地疏于維護管理,在失火或者風暴中坍塌、消逝。克利夫登棧橋始建于1869年,是英國唯一一座列入一級歷史保護建筑名錄的棧橋(另外大約有15座棧橋?qū)儆诙墯v史保護建筑),橋體纖細精巧,盡頭是一座玻璃亭子,倒是挺能讓人想到精靈建筑的風格——只可惜托爾金并沒有留下任何關于棧橋的文字記錄,也沒有在故事中描述類似的建筑。

精巧的克利夫登棧橋


從詩人小徑遠眺克利夫登棧橋


***

1940年4月,托爾金一家(除了大兒子約翰)在同樣位于布里斯托海峽的濱海韋斯頓度假,也正是這期間重訪了切達峽谷?,F(xiàn)在,去切達峽谷的直達公交車是從濱海韋斯頓出發(fā)的,因此我們就選在此處住一晚。濱海韋斯頓在克利夫登南邊不遠,兩地才相距17公里,但我們要坐的城際公交車一小時才有一班——在英國這些小城市之間使用公共交通旅行,必須提前了解巴士時間表。濱海韋斯頓城市規(guī)模比想象中大,一條寬敞的海濱路(Beach Road)貫穿南北,有一張托爾金一家度假時拍的合影,背景中似乎顯示了沿路氣派的旅館建筑,只是沒有說明照片的確切位置。4月應當還不算是海邊度假的高峰時期,不過我們到的時候,太陽還不錯,沙灘上嬉戲的人不少,冰淇淋店也開始排隊。摩天輪、碰碰車、彩色的充氣城堡——這些英格蘭海濱度假城市千篇一律的場景似乎更容易吸引攝影師馬丁·帕爾(Martin Parr)的鏡頭,而不是激發(fā)托爾金的想象力。

托爾金一家在濱海韋斯頓度假的老照片


實際上,20世紀20到30年代間,托爾金曾寫過一系列詼諧的詩歌,講述一個虛構(gòu)的英格蘭海邊城市“賓伯鎮(zhèn)”或者叫“賓伯灣”(Bimble Town/Bimble Bay)的故事,從中可以一窺他對于這類地方(以及對現(xiàn)代化)的看法:乏味。其中有一首題為《巨龍來訪》(The Dragon’s Visit),發(fā)表于1937年2月的《牛津雜志》(Oxford Magazine),輕松的筆調(diào)下是關于現(xiàn)代城鎮(zhèn)的傷感現(xiàn)實——至少對托爾金來說是傷感的。詩歌講述一條綠色的巨龍到訪賓伯鎮(zhèn),在某位紳士的花園里的櫻花樹上休息,想象自己要在月亮升起前唱歌,嗓音會讓鄰里傾倒。但紳士叫來了消防隊(消防隊長名叫喬治?。麄兘由瞎茏佑盟畤娋摭?,又用長桿戳他的肚皮,最終惹惱了龍,他騰空而起,摧毀了鎮(zhèn)子,還吃了幾個人,盡管那不是他的本意。曾幾何時,若是有人名喚喬治去與龍?zhí)魬?zhàn),他必是位英勇的騎士,手持圓盾和長劍,他會屠龍,然后被尊為圣人。從托爾金的字里行間,我們感到這條巨龍甚至懷念過去危險的日子,而不是賓伯鎮(zhèn)的消防隊長喬治手中那毫無威脅性的橡皮管子。詩歌最后,巨龍飛回自己的家園,在月光下唱起憂傷的歌,這是托爾金借龍之口表達對現(xiàn)實的諷刺和無奈:

隔著大海他望見山峰,

那是他故土的重巒;

他想到賓伯鎮(zhèn)的人們

還有舊秩序的崩塌:


“他們不懂得欣賞

巨龍的歌聲或顏色,

也沒膽子英勇地、果斷地屠龍——

世界變得真乏味!”

    


    


    


    


濱海韋斯頓海灘場景


但乏味并未阻止托爾金每年和家人去不同但又高度同質(zhì)化的海濱城鎮(zhèn)度假,1940年他們一家在濱海韋斯頓的假期長達兩個星期,對我來說,很難想象除了去重訪切達峽谷,他們在這兒還能做什么,或許正如卡彭特觀察到的,家庭是托爾金的一大快樂來源,與家人花時間在一起,就可以不用在意度假的城市是否和所有地方一樣乏味。不過作為游客,我還是沒辦法在濱海韋斯頓無所事事地虛耗半日,剛好發(fā)現(xiàn)距離此地半小時公交車程的“沙角”(Sand Point)是個自然保護區(qū),還能撿到化石,便決定前去走走。這種總想要看些什么、做些什么的沖動,似乎完全與英國人的“度假”概念背道而馳。往沙角去的雙層公交車是敞篷的,倒是很符合海濱城市的特色。坐在車上觀察手機上的地圖,偶然發(fā)現(xiàn)城郊一個住宅區(qū)使用了一些托爾金筆下的地名作為路名——“幽谷”、“阿爾諾”、“布理”和“霍比屯”這些散布在中洲地圖各處的名字令人困惑地并列在一起,顯然開發(fā)者略微知道托爾金曾在此度假,卻又未能花功夫用更有邏輯的方式將中洲地圖搬到自己的社區(qū)。

敞篷雙層公交車


巴士終點站沙灣海灘(Sand Bay Beach)邊上,不少人在這兒遛狗、嬉戲,沙角是其北邊一道海岬,看起來不算遠,按照谷歌地圖顯示,下車的地點距離沙角步行40分鐘,但通常實際耗時總得翻倍。沿著海灘往北走,慢慢地沙子變成了草地,還有黃褐色的干枯蘆葦?shù)狗诘厣?。還沒來得及慶幸脫離了一步一陷的沙灘,就赫然發(fā)現(xiàn)枯草底下全是泥水——我們絕望地發(fā)現(xiàn),綿延到沙角巖壁下的是一整片濕地。沒有記錄表明托爾金和家人度假時是否也到過此處遠足,但每次遇到濕地之類的地貌,我總是忍不住聯(lián)想到他筆下的“死亡沼澤”,即便他曾明確提到“索姆河戰(zhàn)役后法國北部地貌對死亡沼澤和通往魔欄農(nóng)的路途有一定影響”(托爾金書信第226號)。不過,我想這并不排除托爾金將其他地方的特征融合進去,匯入一條小溪或者添加一叢蘆葦,就像我們腳下踩著的那種。此時我們也已遠離了人群,“四周是一片深沉的寂靜,只有落盡羽穗的空蘆葦稈輕微晃動的沙沙聲掠過,以及破敗的草葉在他們感覺不到的微弱氣流中顫動”(托爾金,《魔戒》,卷四第二章)。挑著看起來干燥或者枯草比較厚實的地方又走了十來分鐘,我們感覺遠處的海岬并沒有變近,而暮色將盡,更可怕的是,每一腳踩在這些枯草桿子上,都有些蜘蛛或者什么昆蟲從底下爬出來,飛快地四散開去,消失在周邊的干蘆葦下面,我不敢細看,只覺得心里發(fā)毛。

在沙灣海灘游玩的人


    


    


    


誤入濕地


沙灣海灘邊的小村子


游客在海灘上搭的臨時涼棚


時間接近六點,我們決定放棄,以免錯過回城區(qū)的末班車。在奇立斯烏茍的階梯上,山姆對于“真正要緊的故事”有了頓悟,他意識到那些故事“當中的人物通常好像是就那么掉到了故事里——你會說,他們的路就只能那么走。但我認為他們就跟我們一樣,有過許多機會可以回頭,只是他們沒有。而他們要是回頭了,那我們也不會知道,因為那樣一來他們就會被人們忘掉?!保ㄍ袪柦穑赌Ы洹?,卷四第八章)幸好,我們并沒有掉到什么要緊的故事里,太陽偏西后漸漸加強的冷風和趕不上末班車的憂慮足以讓我們回頭。

沙灣海灘公交站


夕陽下的濱海韋斯頓棧橋


濱海韋斯頓的一些奇怪建筑


***

從濱海韋斯頓到切達峽谷入口的公交車耗時一個多小時,間隔卻要三個小時,難免覺得讓人留意碳足跡、鼓勵乘坐公共交通之類的宣傳只是空話一句。切達峽谷算是英格蘭最壯觀的自然景色之一,形成于約100萬年前最后一次冰河期。在網(wǎng)上搜索此地信息,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叫做“切達峽谷和洞穴”的“官方網(wǎng)站”,顯示需要購買“天票”參觀,包含兩個溶洞、一個史前博物館、崖頂步道和15分鐘的球幕電影。在中國,我們習慣于自然風景區(qū)要收門票,但在英國,這就讓我頗為疑惑——現(xiàn)今在英國以及歐洲許多地方,將一片自然地貌圈起來收費是極少見的。1810年,英國詩人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將湖區(qū)稱為全民財富,“每個人,只要有欣賞的雙眼和享受(自然)的心,就應有權(quán)踏足”,兩個世紀以來,英國人經(jīng)過不懈的斗爭,終于有了在大自然中隨意出入、散步的自由。在托爾金足跡的探訪中,我去過的丘陵山地,哪怕標注為“國家風景區(qū)”(National Landscape),也都是免費進入,甚至鄉(xiāng)間一些私人農(nóng)場,也會辟出窄窄的“公共步道”保證公眾的通行權(quán)?!扒羞_峽谷和洞穴”何以如此特殊,要收20多英鎊的門票?

仔細觀察切達峽谷的谷歌地圖,我發(fā)現(xiàn)了這收費的古怪之處,峽谷為東西走向,全長四公里左右,B3135公路從峽谷底部穿過——這意味著它并不是全封閉的景點,另外,公路兩側(cè)山地區(qū)域的地圖上標記了幾處步道和觀景點,都顯示24小時開放。稍加搜索,我找到了答案:原來峽谷兩側(cè)的山地分屬不同的機構(gòu),北側(cè)懸崖屬于英國國民信托(National Trust),南側(cè)則屬于朗利特集團(Longleat Enterprises),而收費的“切達峽谷和洞穴”正是后者名下的有限公司。事實上,南北兩側(cè)的山地是免費對公眾開放的,沿著谷底的公路,兩側(cè)各有好幾處公共步道的入口。不過,讓托爾金印象深刻的兩處溶洞——考克斯洞穴(Cox’s Cave)和高夫洞穴(Gough’s Cave)——都屬于朗利特集團,且被裝上了鐵門,要進入溶洞參觀,就必須掏錢。

考克斯洞穴于1837年由當?shù)氐哪シ恢鲉讨巍た伎怂梗℅eorge Cox)發(fā)現(xiàn),他立刻就為其裝上燈光,向游客開放;高夫洞穴的展示部分則是19世紀末由理查德·高夫(Richard Gough)一家人開拓運營的,他們還在1899年引入了電燈。不過,高夫洞穴長三公里多,深115米,打了燈的展示部分僅是前820米,而在更深的洞穴中,考古專家曾發(fā)現(xiàn)過末次冰盛期的人類和動物骸骨。在“切達峽谷和洞穴”的網(wǎng)站上,我發(fā)現(xiàn)除了購買聯(lián)票,還有另一種進入高夫洞穴的方式,就是付30多鎊參加探洞,這項準極限運動顯然比走馬觀花的聯(lián)票更吸引人。我和友人于是選擇深入高夫洞穴——即便這意味著放棄參觀考克斯洞穴,而托爾金當年并沒有這樣的探險。按照預約時間,我們在12點15分到了洞穴入口上方的游客服務窗口,向?qū)俏豢雌饋韺⒔?0歲的精干女士,她有30多年的探洞經(jīng)驗,一看就給人安心的感覺。一同參加探洞的還有一對英國情侶,在工具間穿上連體工裝,換上膠鞋,系上腰帶,然后向?qū)Ы涛覀冩i扣的使用方式——洞中有幾段落差較高的上下梯子,需要每個人自己將鎖扣掛到保護繩上。

高夫洞穴游客入口


探洞向?qū)?/p>


    


工具間


跟著向?qū)Т┻^高夫洞穴展示部分的燈光和游客,匆匆一瞥中那些石灰?guī)r池子中平靜的水面和鐘乳石倒影,毋庸置疑地啟發(fā)了矮人吉姆利對“晶輝洞”的動情描述,當然,托爾金一如既往地在現(xiàn)實場景的基礎上進行了美化和放大,于是通道兩邊淺淺的水池、不到半米高的石筍和鐘乳石以及在燈光下閃亮的巖壁滲水成了矮人熱切描述的:

寶石、水晶和珍稀礦石的礦脈都在光滑的巖壁上閃爍。光透過大理石的紋路照出來,猶如貝殼,光澤剔透就像加拉德瑞爾女王的玉手。此外還有各種純白的、橘黃的、破曉玫瑰色的石筍,萊戈拉斯,它們凹陷、扭曲成夢幻般的形狀,從色彩繽紛的地面拔地而起,直探洞頂那些亮晶晶的鐘乳石:如翼、如繩、如冰凍白云般的精致幕簾;有長矛,有旌旗,還有懸浮宮殿的塔尖!波平如鏡的湖面倒映著這一切,漆黑的水塘中只見一個覆在清澈鏡面下的微光閃爍的世界……還有叮咚聲!一滴銀色的水珠落下,在鏡面上激起圓形的漣漪,令所有的高塔彎曲動搖,如同大海巖洞中的水草和珊瑚。接著黃昏來臨,諸般景色淡褪,漸漸消逝?;鸢艳D(zhuǎn)移到另一個廳堂,另一個夢境。(托爾金,《魔戒》,卷三第八章)

當然,這樣的對比絕不是說高夫洞穴是不值一去的誆人景點,畢竟現(xiàn)實中這樣規(guī)模的溶洞已經(jīng)是時間造就的奇跡,只不過展示洞穴部分確實存在過度的燈光和陳列,他們甚至在巖石間放了些動植物造型的彩燈,以及托爾金最厭惡的維多利亞式的帶翅膀的小精靈!這一切似乎更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萊戈拉斯的下意識回應:“一族帶著鐵錘和鑿子的忙碌矮人,所造成的破壞說不定大過成就?!保ㄍ袪柦?,《魔戒》,卷三第八章)正如加思提到,精靈的這句警告實際上也是托爾金對于當年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的商業(yè)化的反應。

展示洞穴的彩燈


    


    


    


展示洞穴


***

展示洞穴的盡頭,就是我們探險活動的起始點了。向?qū)查_一塊“禁止通行”的圍擋,我們就在其他游客好奇的目光中踏上一段不算陡峭的鐵樓梯,到達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由于周圍都是砂巖,就被稱為“砂室”(Sand Chamber),展示洞穴的燈光還能照到這兒的巖壁,向?qū)е钢o貼地面的一個小洞口說,這就是繼續(xù)前進的路。其實走那段階梯到達“砂室”的時候,我還覺得網(wǎng)站上關于這個探洞難度的描述有所夸張,路并不難走,但從進入小洞口開始,情況就不一樣了——這是一長段低矮的甬道,只能完全匍匐爬行,也難怪向?qū)ё铋_始看到我的相機,就強烈建議不要帶著,她說那些爬行路段可能會讓相機受損。不過我對影像的欲望過于強烈,還是堅持帶了進來,于是爬行時還得一手護著相機,倍增難度。但依然值得。在向?qū)У膸ьI下,五個人魚貫爬行,這段路似乎爬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五分鐘,我沒法判斷,在黑暗中時間似乎被拉長。然后又到了較大的巖室,而照明就只有每個人頭燈的光了,亮度比想象中低很多。偶然抬頭,微弱頭燈照射下,沿著石壁紋理流下來的地下水閃耀著細細的銀光,恍若墨瑞亞的秘銀礦脈。

    


探洞向?qū)痉秳幼?/p>


向?qū)е笇戽i扣


之后每前進一段,向?qū)Ф紩戎v解難度和通過的動作要領,有時是匍匐,有時需要整個人躺下來向下滑,還有垂直的鐵梯,需要我們自己把鎖扣掛到保護繩上,下到底解開,再換另一人走,在頭燈昏暗的光中進行這些關乎人生安全的操作,頗有心理壓力。實際上文字描述很難還原在現(xiàn)場的切身體驗,比如手指觸碰到甬道地面軟泥那種濕滑又黏膩的感覺,以及地下水透過外層工裝和里層抓絨滲透到皮膚上的冰冷。很遺憾托爾金當年參觀高夫洞穴時還沒有這樣的探洞項目, 或許只有在他想象力的加工下,這些難以言喻的具身體驗才有可能通過文字傳達給更廣泛的讀者。我們自己這次“黑暗中的旅程”進行到大約一半的時候,有一處空氣較為清爽的石室,向?qū)ё屛覀冊谝粋?cè)的天然臺階上坐下休息,據(jù)她說,這里高挑的頂部有通向外面的空隙,因此空氣能夠流通。1996年,一個名叫大衛(wèi)·拉弗蒂(David Lafferty)的英國人獨自在這里居住了130天,打破了“最長洞穴居住”的紀錄——不過前兩年,一位西班牙女登山運動家碧翠絲·弗拉米尼(Beatriz Flamini)在格拉納達一處巖洞里獨自居住了500天,成了新的紀錄保持者。向?qū)嶙h我們一同關掉頭燈一分鐘,也不要說話,感受一下洞穴中最純粹的黑暗。近來經(jīng)常在暗房沖洗膠卷,全黑的環(huán)境對我來說并不陌生,所以“沒有光”這件事本身并不特別令我恐懼,但不同的是,在暗房中,需要的工具都提前放置在操作臺上,黑暗中也能伸手摸到,而在這處陌生的洞穴里,關掉頭燈后,仿佛跟世界只剩大腿下面的巖石,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空,不復存在。雖然托爾金自己只提到了高夫洞穴和晶輝洞的關聯(lián),但我們的探洞冒險或許更貼近墨瑞亞的體驗,

“當夜,遠征隊一行人就在這巨大的洞窟廳堂中度過,為了避開從東邊拱門不斷吹進來的一股寒冷氣流,他們?nèi)紨D在一個角落里。他們躺在那里,四周一片黑暗,空洞且漫無邊際。孤寂遼闊的處處洞窟廳堂,以及無盡分岔的階梯通道,都壓迫著他們。過去那些黑暗傳聞曾在霍比特人心中激發(fā)的最瘋狂的想象,跟墨瑞亞實際的恐怖與神奇相比,全都相形見絀。”(托爾金,《魔戒》,卷二第四章)

坐在黑暗中,我突然有沖動唱一段吉姆利吟唱的“都林之歌”,但沒好意思開口。

“雕鏨寶座上,都林為王,

山巖殿堂,千柱林立,

黃金為頂,白銀鋪地,

古奧符文門上護翼。

水晶刻鏤,懸燈晶瑩,

猶如太陽與月星,

不畏烏云,不畏夜影,

美好燦爛光焰長明?!?/p>

(托爾金,《魔戒》,卷二第四章)

一個有難度的通道


需要掛安全鎖扣的階梯


向?qū)еv解溶洞地質(zhì)


“砂室”的急救藥箱


垂直的階梯


    


頭燈下的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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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分鐘的探洞結(jié)束,帶著一身泥從“禁止通行”的階梯回到游客往來的展示洞穴,我們無意中成了活廣告,不少好奇的人開始打聽如何報名探險活動。在工具間歸還了裝備,公路對面的庫菲克巷(Cufic Lane)就是免費且全天候開放的上山步道,通往北側(cè)山崖頂部。開始爬山時已是下午2點半,原本買了當晚8點半的火車從布里斯托回伯明翰,那是最晚一班,但在出發(fā)前兩天,我發(fā)現(xiàn)火車因為罷工被取消了,只能趕6點半的車,而在此之前還得打車回濱海韋斯頓取行李,再坐20分鐘火車到布里斯托。為了確保趕上車,我們給自己設定了4點半為出山時間。雖然切達峽谷才四公里長,但在兩側(cè)崖頂走個環(huán)線,路程就要加倍,還得算上爬坡、拍照和休息等因素,時間頗有些緊張。從谷底到崖頂不算高,才130多米,不過一口氣上坡還是讓人有些喘。峽谷北側(cè)山體是陡峭的草坡,還有當?shù)匾M的山羊在其間散步,而南側(cè)則是垂直的懸崖,公路在底部蜿蜒通過,站在這直插下去的峭壁邊緣,還是能感受到高度引起的顫栗。托爾金自己關于切達峽谷的兩次旅行的描述中,并沒有特別提到是否登臨了崖頂,但這里灰褐色的巖石和懸崖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安都因河東岸的灰色丘陵埃敏穆伊,弗羅多和山姆離開遠征隊其他人單獨渡河之后,遇見的第一個障礙:

“他們幾乎搞不清自己在埃敏穆伊丘陵的荒坡亂石間辛苦攀爬了多長時間。他們有時因為找不到路前行而不得不折回,有時發(fā)現(xiàn)兜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幾個鐘頭以前的所在地。不過,整體來看,他們是在不斷朝東前進,盡可能地尋路,靠近這一撮怪異扭曲的丘陵的外緣行走。然而他們發(fā)現(xiàn),丘陵的外側(cè)始終是高不可下的陡峭懸崖,冷對下方的平原?!保ㄍ袪柦穑赌Ы洹?,卷四第一章)

通往切達峽谷崖頂?shù)墓膊降?/p>


走在切達峽谷的懸崖頂上,周圍不乏拖家?guī)Э趤碛瓮妗㈠薰返漠數(shù)厝?,我再一次感受到托爾金加工現(xiàn)實的本領,能將這段可以算壯觀但并不恐怖的風景“改造”成極具壓迫感的荒蕪的埃敏穆伊丘陵,甚至在幾乎沒有外敵的情況下(若是不考慮在背景中跟蹤的咕嚕和在高空掠過一次的戒靈的話),兩個霍比特人在這片荒坡尋路的過程都被描述得充滿了緊張感。不知不覺時間已指向4點半,而我們卻還在崖頂上,這就輪到自己緊張了,為了能趕上火車,最后這段下坡幾乎是用跑的,終于在半小時后回到小鎮(zhèn),但點開打車軟件,最近的車距離我們竟然有20分鐘路程,而周圍也沒有巡航的出租車,看起來,大部分來這里游玩的不是周邊居民就是自駕的。焦慮等待的時候,順手打開火車軟件想看看有沒有其他可行的路徑,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被取消的最晚那班車,又出現(xiàn)在了時刻表上,原來是罷工行動被取消了!于是我們的時間又變得充裕,在此次行程終點,這“突如其來的奇跡般的恩典”真是現(xiàn)世范圍內(nèi)的一次托爾金式的“善災”時刻。

    


    


    


    


切達峽谷崖頂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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