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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那種經受得住最老到的閱讀挑剔的“復雜”之中的單純精神,“沉重”之下的歡樂意志,或許就是童年奉獻給我們的文學和生活世界的珍貴禮物它也應該是兒童文學奉獻給孩子的生活理解和精神光芒。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由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參評和獲獎作品來看,以文學的筆墨追蹤、記錄、剖析、闡說這一現實,其迫切性和寫作的難度,足以引起兒童文學界的新的思考。

從童年現實的拓展到童年觀念的革新,本屆評獎意在肯定和強調的一個重要方面,是以兒童文學藝術的闊大、豐富、厚重和深邃,抵抗商業(yè)時代童年文學經驗的某種模式化、平庸化進程。

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評述

探尋兒童文學的藝術新境

方衛(wèi)平 | 文

走進童年的廣袤與深厚

作家借童年的視角來傳遞關于我們生存現實的某種生動象征、精準批判、深入理解和溫情反思,也是以兒童文學特有的藝術方式和精神,為人們標示著現實生活的精神地圖。在這樣的書寫里,作為兒童文學表現藝術核心的“童年”的廣袤和深厚,得到了進一步的開掘與認識。

當代兒童文學的藝術發(fā)展正面臨新節(jié)點,這個節(jié)點與當代中國社會急遽變遷而空前多元的現實密切相關。或許,歷史上很少有像今天的中國這樣,孕育、生長著如此遼闊、豐繁、復雜的童年生活現實和故事,它是伴隨著技術和文化現代性的非勻速演進而形成的社會分化和差異圖譜的一部分,其非統(tǒng)一性程度遠超我們的想象。這些年來,對這一復雜現實的認識從各個方面溢出傳統(tǒng)童年觀的邊界,不斷沖擊、重塑著我們對“童年”一詞的基本內涵與可能面貌的理解。

由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參評和獲獎作品來看,以文學的筆墨追蹤、記錄、剖析、闡說這一現實,其迫切性和寫作的難度,足以引起兒童文學界的新的思考。本屆獲獎的兒童小說《一百個孩子的中國夢》(董宏猷),其獨特的價值正在于,將中國當代童年生存現狀與生活現實的多面性及其所對應的童年體驗、情感和思想的多樣性,以一種鮮明而醒目的方式呈示于讀者眼前。作家選擇在腳踏實地的行走和考察中走近真實的童年,這個姿態(tài)對于當下兒童文學的現實書寫來說,顯然富有一種象征意義。面對今天兒童生活中涌現的各種新現實、新現象,要使作家筆下的童年具備現實生活的真正質感,擁有兒童生命的真切溫度,惟有經由與童年面對面的直接相遇。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甚至,這樣的相遇還遠遠不夠。要著手提起一種童年的素材,作家們不但需要在空間上走近它,也需要在時間上走進它。而很多時候,盡管懷著關切現實的良好寫作初衷和愿望,我們卻容易看得太匆促浮皮,寫得太迫不及待,由此削弱了筆下現實的真實度與縱深度。因此,以十年跨度的追蹤寫成的紀實體作品《夢想是生命里的光》(舒輝波),除了呈現困境兒童生存現實的力度,也讓人們看到了現實書寫背后觀察、積累和沉淀的耐性。這也是《沐陽上學記》(蕭萍)這樣的作品以及它所代表的寫作潮流帶來的啟示——作家筆下生動的、充滿鮮活感的童年,只有可能來自寫作者對其寫作對象的完全進入和深透熟悉。

這樣的進入和熟悉,在作品中直接顯現為一種突出的藝術表現效果?!兑粋€姐姐和兩個弟弟》(鄭春華),將當代家庭父母離異背景上低齡孩童的情感和生活,摹寫得既真摯生動,又清新溫暖。讀者能清楚地感到,作家對于她筆下的孩子以及他們的生活,了解是深入的,情感是貼近的?!段业挠白釉诒寂堋罚ê兰t)是近年以發(fā)育障礙兒童為主角的一部力作,其邊緣而獨特的視角、收斂而動人的敘事,帶領讀者緩緩進入一個特殊孩子的感覺和成長世界,那種生動的特殊性和特殊的生動性,若非做足現實考察與熟悉的功課,幾乎不可能為之?!段讕煹膫魅恕罚ㄍ跤掠ⅲ?,在亦真亦幻的墨紙上摹寫傳統(tǒng)文化的現代命運,卻非空洞的感物傷時,而是站在生活的誠實立場,同時寫出了這兩種文明向度在人們日常生活和情感里各自的合理性,以及二者交織下生活本身的復雜紋理與微妙況味。這樣的寫作,更有力地彰顯了“現實”一詞在兒童文學語境中的意義和價值。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兒童文學不只是寫童年的,或者說,兒童文學的童年里不是只有孩子在細小的童年身影之后,我們同時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生活之網。在錯綜復雜的生活網絡中理解童年現實的真實模樣,而不是試圖將童年從中人為地抽離、簡化出來,這才是兒童文學需要看見和探問的現實?!缎∽C人》(韓青辰)里,一個孩子的生活原本多么稀松平常,它大概也是童年最普遍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但當日常倫理的難題從這樣的平淡生活里驟然升起,當一個孩子身陷這樣的倫理困境,她的感受、思考、選擇和堅持,讓我們看到了童年日?,F實的另一種氣象。《九月的冰河》(薛濤)寫少年的不安,其實也是寫成人的追尋。你想過的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這個問題對于一個孩子和對于一個成人,具有同等重要的效力和意義。于是,童年與成年、孩子與大人在鏡中彼此凝望,相互塑造。在《大熊的女兒》(麥子)、《東巴妹妹吉佩兒》(和曉梅)、《布羅鎮(zhèn)的郵遞員》(郭姜燕)等作品里,作家借童年的視角來傳遞關于我們生存現實的某種生動象征、精準批判、深入理解和溫情反思,也是以兒童文學特有的藝術方式和精神,為人們標示著現實生活的精神地圖。在這樣的書寫里,作為兒童文學表現藝術核心的“童年”的廣袤和深厚,得到了進一步的開掘與認識。

塑造童年的力量與精神

在當代兒童文學史上,童年的個體性、日常性從未得到過如此重大的關注。但與此同時,這個自我化、日?;耐耆绾闻c更廣大的社會生活發(fā)生關聯,亦即如何重建童年與大時代、大歷史之間的深刻關系,則是這類寫作需要進一步思考、探索的話題。

近年兒童文學的童年書寫,蘊含著童年觀的重要轉型。這種轉型既反映了現實中人們童年觀念的某種變化,也以文學強大的默化力推動著當代童年觀的重構塑形。正在當代兒童文學寫作中日益擴張的一類典型童年觀,在《沐陽上學記·我就是喜歡唱反調》一書的題名里得到了生動的表達。在洋溢著自我意識的歡樂語調里,是一種對于童年無拘無束、張揚自主的精神風貌與力量的認識、肯定、尊重乃至頌揚。在更廣泛和深入的層面上,它體現了對于童年自我生命力、意志力、行動力、掌控力的空前突出與強調。

在這一童年觀下,一種充滿動感和力量的童年形象在當代兒童文學的寫作中得到了鮮明的關注和有力的塑造。它不僅體現在孩子身上旺盛游戲精力的揮霍與發(fā)散,更進一步體現在這些孩子憑借上述力量去接納、理解、介入和改變現實的能力。這些年來,當代兒童文學對童年時代的游戲沖動和狂歡本能給予了最大的理解與包容,盡管這一沖動和本能的文學演繹其實良莠雜陳,我們仍然相信,一種久被壓抑、忽視的重要童年氣質和精神正孕育其中。

透過《大熊的女兒》等作品,我們看到了它在如何促生一種真正體現當代童年獨特力量和精神品格的藝術可能。在現實的困境面前,孩子不再是天生的弱者,表面上的自我中心和沒心沒肺,在生活的煅燒下顯露出它的純凈本質,那是一種勇往直前的主體意識與深入天性的樂觀精神。這樣的童年永不會被生活的戰(zhàn)爭輕易壓垮,相反,它的單純的堅持和歡樂的信仰,或將帶我們穿越現實的迷霧,尋回靈魂的故鄉(xiāng),就像小說中老豆和她的伙伴們所做到的那樣。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一旦我們意識到童年身上這種新的精神光芒,一切與童年有關的物象在它的照耀下,也開始擁有新的光彩。包括如何看待、認識、理解歷史上的童年。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要潮流之一,便是朝向歷史童年的重新發(fā)掘和講述。與過去的同類寫作相比,這類探索一方面致力于從歷史生活的重負下恢復童年生活固有的清純面目,另一方面則試圖在自為一體的童年視角下,恢復歷史生活的另一番真實表情。本屆參評和獲獎作品中,出現了一批高文學質量的歷史童年題材作品。

張之路的《吉祥時光》,在歷史的大脈動下準確地把握住了一個孩子真切的生活體驗和思想情感,也在童年的小目光里生動地探摸到了一段歷史演進的細微脈搏,那運行于宏大歷史之下的日常生活的溫度、凡俗人情的溫暖,賦予過往時間以鮮活、柔軟的氣息。黃蓓佳的《童眸》,亦是以孩童之眼觀看世態(tài)人生,艱難時世之下,童年如何以自己的方式維護大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尊嚴,如何以弱小的身心擔起令成人都不堪疲累的生活負擔,更進一步,如何在貧苦的辛酸中,仍能以童年強旺的生命力和樂觀的本能點亮黯淡生活的光彩。

或許可以說,在當代兒童文學史上,童年的個體性、日常性從未得到過如此重大的關注。但與此同時,這個自我化、日?;耐耆绾闻c更廣大的社會生活發(fā)生關聯,亦即如何重建童年與大時代、大歷史之間的深刻關系,則是這類寫作需要進一步思考、探索的話題。在另一些并非以個人童年記憶為書寫模本、而包含明確歷史敘說意圖的作品中,有時候,我們能看出作家在處理宏大歷史敘事與童年日常敘事之間關系時的某種矛盾和搖擺。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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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雷的《將軍胡同》,從童年視角出發(fā),展開關于抗戰(zhàn)年代老北京日常生活的敘說,盡顯京味生活和語言的迷人氣韻。小說中,一個普通孩子的日常世界既天然地游移于特定時代的宏大時間和話語之外,又無時不受到后者潛在而重大的重構,兩者之間的經緯交錯,充滿了把握和表現的難度。殷健靈的《野芒坡》,在對20世紀初中國現代化進程影響深遠的傳教士文化背景上敘寫一種童年的生活、情感、命運和奮斗,文化的大河振蕩于下,童年的小船漂行于上,大與小、重與輕的碰撞相融,同樣是對文學智慧的極大考驗。在這方面,可以說以上兩部作品都貢獻了珍貴的文學經驗。

事實上,不論在歷史還是當下現實的書寫中,如何使小個體與大社會、小童年與大歷史的關系得到更豐富多層、渾然一體的表現,仍是一個有待于探索的藝術難題。在充分認可、張揚最個體化、具體化的童年生命力量與生活精神的同時,發(fā)現童年與這個時代的精神、氣象、命運之間的深刻關聯,書寫童年與這片土地的過去、當下、未來之間的血脈淵源,應是當代兒童文學不應忘卻的一種宏大與深廣。

探索兒童文學的新美學

在新經驗、新手法的持續(xù)探索中,一種兒童文學的新美學可能正在得到孕育。藝術上的求新出奇遠非這一美學追求的終點;在新鮮的經驗和藝術技法背后,是關于當代童年和兒童文學藝術本質的更深追問與思考。

從童年現實的拓展到童年觀念的革新,本屆評獎意在肯定和強調的一個重要方面,是以兒童文學藝術的闊大、豐富、厚重和深邃,抵抗商業(yè)時代童年文學經驗的某種模式化、平庸化進程。這也許是一個僅憑某些暢銷作品經驗的快速復制便能贏得市場的時代,但沒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優(yōu)秀作家會滿足于這樣的復寫,他們會選擇始終走在尋找新的經驗及其表達方式的路上。

張煒的《尋找魚王》,提起的是兒童文學史上并不新奇的童年歷險題材,寫出的卻是一則新意盎然的少年啟悟小說。這新意既是故事和情節(jié)層面的,也是思想和意境層面的。少年時代的擴張意志與東方文化的自然情懷,糅合成為中國式的尋找和成長的傳奇。彭學軍的《浮橋邊的湯木》,對于嘗試向孩子談論生命與死亡的沉重話題的兒童文學寫作來說,是一個富于啟發(fā)的標本。作家讓一個孩子在生活的誤解里獨自與死亡的恐懼相面對,它所掀起的內宇宙的巨大風暴,將童年生命內部的某種大景觀生動地托舉出來。小說的故事其實是一幕童年生活的日常喜劇,卻被拿來做足了莊重沉思的文章,兩相對襯之下,既遵從了童年生活真實的微小形態(tài),又寫出了這種微小生活的獨特重量。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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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喀喀莎》(湯湯)、《一千朵跳躍的花蕾》(周靜)、《小女孩的名字》(呂麗娜)、《云狐和她的村莊》(翌平)、《魔法星星?!罚ㄊ捹螅┑茸髌罚诳此茙缀醣婚_采殆盡的童話幻想世界里另辟蹊徑,尋求藝術的突破?!端ι芬娮C了湯湯才情橫溢的精靈式幻想終于降落在了她的長篇童話中,《一千朵跳躍的花蕾》則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年輕、豐饒、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幻想靈魂。對于幼兒文學這個極具難度、卻也極易在藝術上遭到輕視簡化的子文類來說,兒歌集《蒲公英嫁女兒》(李少白)、幼兒故事《其實我是一條魚》(孫玉虎)等作品,代表了與這類寫作中普遍存在的藝術矮化和幼稚化現象相對抗的文學實踐。童詩集《夢的門》(王立春)、《打瞌睡的小孩》(鞏孺萍),在兒童詩的觀念、情感、語言、意象等方面,也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創(chuàng)造。

在新經驗、新手法的持續(xù)探索中,一種兒童文學的新美學可能正在得到孕育。藝術上的求新出奇遠非這一美學追求的終點;在新鮮的經驗和藝術技法背后,是關于當代童年和兒童文學藝術本質的更深追問與思考。以本屆評獎為契機,當代兒童文學或許應該重新思考一個意義重大的老問題:在藝術層面的開放探索和多元發(fā)展背景上,兒童文學最具獨特性、本體性的藝術形態(tài)和審美精神,究竟體現在哪里?或者說,兒童文學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樣式,由何處體現出它既有別于一般文學、又不低于普遍文學的藝術價值?

上述追問伴隨著兒童文學的發(fā)展史而來,在持續(xù)的探詢和爭論中,我們也在不斷走進兒童文學藝術秘密的深處。長久以來,人們早已不滿于把兒童文學視同幼稚文學的觀念和實踐,因此有了充滿文學野心和追求的各種新嘗試、新探索。但與此同時,僅以文學的一般手筆來做兒童文學,僅把兒童文學當作自己心中的一般“文學”來寫,恐怕也會遠離童年感覺、生活、語言等的獨特審美本質和韻味。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方衛(wèi)平:在細小的童年身影后,看到巨大的生活之網

一些兒童文學作品,有精雕細琢的故事,有鮮美光潔的語言,但從童年視角來看,其故事的過于斧鑿和語言的過于“文藝”,其實并非童年感覺和話語的普遍質地。如果說這樣的“文學化”是兒童文學藝術從最初的稚氣走向成熟必然要經歷的階段,那么當代兒童文學還需要從這個次成人文學階段進一步越過去,尋找、塑造童年生活體驗和生命感覺里那種獨一無二的文學性。這樣的寫作充分尊重童年及其生活的復雜性,也不避諱生存之于童年的沉重感,但它們必定是童年特殊的感覺力、理解力、表達力之中的“復雜”和“沉重”。

那種經受得住最老到的閱讀挑剔的“復雜”之中的單純精神,“沉重”之下的歡樂意志,或許就是童年奉獻給我們的文學和生活世界的珍貴禮物——它也應該是兒童文學奉獻給孩子的生活理解和精神光芒。

本文發(fā)表于《文藝報》2017年9月22日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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