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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等作家講述鄉(xiāng)土寫作:不會只用鄉(xiāng)村悲痛打動人

關于鄉(xiāng)土,我們能討論的話題、能做的記錄、能留下的文字和思考,還有很多很多。希望大家在未來的日子里,能繼續(xù)關注鄉(xiāng)土記錄,并為之略盡綿薄之力。

8月21日晚,我們邀請了作家梁鴻、南香紅、王小妮、閻海軍和李藝泓,與讀者分享記錄鄉(xiāng)土過程中的點滴。他們如何喚起社會對鄉(xiāng)土議題的關注?我們精神上的“鄉(xiāng)關”又在何處?

今天的鄉(xiāng)土記錄者們

南香紅:谷雨在一段時間里發(fā)表了一些農村題材的紀實作品,這些作品的題材有直接關注農村生育問題的,也有關注城鄉(xiāng)之間問題的。今天我們邀請到的閻海軍、李藝泓正是這些作品的作者。另外我們還請到了梁鴻和王小妮,她們都是書寫鄉(xiāng)土題材的優(yōu)秀作者。我們請王小妮和梁鴻先談談,在當下中國,鄉(xiāng)土記錄應該關注哪些問題?

王小妮:近些年我主要關注的是來自鄉(xiāng)村的大學生,在《上課記》和《上課記2》里都有寫到。雖然書出來了,但這個關注是持續(xù)的。今年秋季開學,我會去貴州畢節(jié),我的一個學生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做了鄉(xiāng)村教師,我會一直跟進類似問題。

南香紅:王小妮為什么會關注到這些來自農村的大學生?最先觸動您的是什么?這些農村來的大學生,他們的不同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

王小妮:首先我曾是個插隊知青,對鄉(xiāng)下的教育有很深的印象。這些大學生的特點是單純而所知太少,缺錢而渴望富有。起因不在他們,但卻呈現(xiàn)在他們身上。

南香紅:我們做媒體的有這樣一種感受:有時農村題材并不是特別吸引讀者,農村和現(xiàn)在的社會有種距離感,往往是在媒體曝出比較爆炸性的新聞之后,農村題材才會引人關注。問題提給閻海軍和李藝泓,是什么吸引您們去主動關注農村題材?

閻海軍:我是農民的后代,出生在農村,成長在農村,與農村有天然的聯(lián)系,內心情感自然時時不能脫離農村,盡管人進入了城市,但骨子里會有對故鄉(xiāng)的情感。就是這種聯(lián)系催生出了寫作方向上對農村的關注。我曾在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蟛稍L時聊過這個問題,概括講,對我而言,書寫故鄉(xiāng)是疼痛的感召。

李藝泓:對我來說書寫鄉(xiāng)土是給父輩、給自己、給孩子一個交代,我總是感覺自己快要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去書寫鄉(xiāng)村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故事。留下活過的證據,然后才是面向未來的思考。我首先關注的是這些和我相關的人的生老病死和喜怒哀樂。我的困惑是當我有一天回不去了,我該怎樣去書寫這個村莊,該以怎樣的身份。

南香紅:李藝泓寫了一系列的鄉(xiāng)村故事,包括生育、鄉(xiāng)村老人,還有鄉(xiāng)村傳說,有的時候感覺這些故事很魔幻又很現(xiàn)實。

李藝泓:是的,有時候我也這樣覺得。

南香紅:梁鴻關注農村題材,也是源于對自己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的情感和記憶。這一點大家還是挺像的。因為是自己的家鄉(xiāng),所以有一份獨特的情感在。

梁鴻:是的,可能每個人對自己的家鄉(xiāng)都有獨特的情感,這情感里不止有愛,也有厭惡、厭倦或者痛苦,但仍然是因為愛,只不過我們從事文字工作的人剛好拿起了筆。

南香紅:梁鴻寫過這樣一段話,“鄉(xiāng)村在今天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它折射出怎樣的社會問題與發(fā)展問題?我并不認同很多論者的觀點,認為鄉(xiāng)村已經完全陷落,但是,它又的確是千瘡百孔的。我也并不認為農民的處境已經到了最艱難的地步,但是,整個社會最大的問題又確實集中在農民及鄉(xiāng)村那里。與此同時,政府對于農民工,對于鄉(xiāng)村的種種政策和努力都似乎無濟于事,鄉(xiāng)村在加速衰落下去,它正朝著城市的范式飛奔而去,仿佛一個個巨大的贗品?!?/p>

梁鴻:是嗎?我自己都忘了,其實可能我想強調一種矛盾的存在。我并不是一個純粹的鄉(xiāng)村回歸論者,尤其是當你身處一種具體的語境中時,很多問題都很難解決。

小妮的《上課記》和閻海軍的《崖邊報告》我都讀過。我覺得大家都在從不同角度記錄,或者有參與這一工作。所以剛才聽到小妮講到可能會去學生支教的地方,真的特別感動。

王小妮:謝謝梁鴻的感動。我在1998年后的幾年,曾多次去過幾個深圳青年支教的地方,重慶巫山、貴州織金、陜西佳縣。

人是鄉(xiāng)土記錄的核心

南香紅:由此,面對鄉(xiāng)村,我們要如何記錄,記錄什么?我想各位可能都有復雜的情感過程,也有過困惑,當然也有思索,請各位談談自己的感受和看法

王小妮:雖然鄉(xiāng)村紀錄必然觸及情感,但我始終感覺要盡量去掉情緒化,才能真實準確。

閻海軍:鄉(xiāng)土書寫在當代可關注的領域很多,比如城市化催生的社會結構變化問題、文化變遷問題、人的適應性問題等等等等。我認為要重點關注的應該是鄉(xiāng)建,因為這個群體不事張揚,埋頭苦做,很多人并不知道。但鄉(xiāng)建是當下最緊迫的使命,有政府推動的鄉(xiāng)村建設,有民間志愿者參與的鄉(xiāng)村建設。

前幾天,我們在湖南汨羅剛剛舉辦了愛故鄉(xiāng)鄉(xiāng)土書寫第一次工作坊。韓少功、祝東力被聘為我們的顧問。藝泓也參加了這個工作坊,來了很多一線的鄉(xiāng)土書寫者,大家充滿激情與活力,討論非常熱烈。

我們有一個共識:鄉(xiāng)村建設不僅是建設故鄉(xiāng),而是要建設社會和國家,以更廣闊的書寫來推動,未來的目標是面向是生態(tài)可持續(xù)和更多新角度,警惕自娛自樂和悲情自戀,不做靜態(tài)的記錄,而是包括城鄉(xiāng)的互動,讓大眾書寫走向大眾。

李藝泓:提到鄉(xiāng)建,我更關注鄉(xiāng)村的內生力量如何尋回和活化的問題,我覺得鄉(xiāng)土文化充滿韌性。王小妮說的我也認同,我覺得對事實的尊重恰恰是更重的一種情感。

梁鴻:李藝泓提出的問題非常重要,這也是我這些年反復思考并且為之痛苦的。慢慢我自己覺得,個人的生活還在行進,有家庭孩子,也不必每個人都要苦行僧,旁觀或有限的參與并非都是虛偽,這一角度有它的重要作用。

所以,即使身在異鄉(xiāng),也同樣可以書寫,并不相悖。你的個人身份不應該與你書寫的鄉(xiāng)村絕對對立起來。畢竟寫作有多種渠道,人生也有多種感知,對事物的看法也可以從不同角度匯集。我覺得大家也不必為此糾結。但如果你真的要做某一個群體,那還要身體力行,最起碼在一個時間段內。

南香紅:我看各位寫的內容差異不小,但最終都落在人上,是否要更多關注人的生存狀態(tài)?

閻海軍:應該是,人是核心。

李藝泓:任何社會社區(qū)社群的核心都是人。我寫生育故事系列就是基于人的生老病死,基于生命本身。我覺得鄉(xiāng)村的未來不在于是否完整地保存維系那些傳統(tǒng),而在于每個人是否還有韌性、執(zhí)著和希望,是否還在抗爭中努力生活。

王小妮:所以鄉(xiāng)村問題不是孤立的,人的問題是人人要面對的。

不能狹義地理解鄉(xiāng)土鄉(xiāng)村

南香紅:感覺現(xiàn)在鄉(xiāng)土紀實方面優(yōu)秀的作品并不是很多,各位是否有同感?

王小妮:我覺得人們狹義地看待“鄉(xiāng)村問題”,造成了優(yōu)秀作品不多。

閻海軍:我倒是覺得有人關注這個問題已經很了不起了,過去幾十年主流社會喝咖啡的瞧不起吃大蒜的,鄉(xiāng)土是沉默的角落。

南香紅:可是中國的鄉(xiāng)村是如此龐大,而且近30年的變遷相比城市來講并不算小,城市和鄉(xiāng)村的互相影響前所末有,相比而言關于鄉(xiāng)村的作品是否太少?梁鴻如何看?

梁鴻:其實,“人”的問題是一個永恒的問題,它由鄉(xiāng)村環(huán)境產生,但并非就一定要局限于鄉(xiāng)村。關于鄉(xiāng)村和城市互相滲透的作品并不少,但可能很多都沒有到讀者那邊。1970年代出生的作家如魏微、盛可以、徐則臣、石一楓等,大部分寫的都是城鄉(xiāng)間的混沌存在。虛構文學和非虛構文學之間存在著一個通約和互相信任的問題。

南香紅:梁鴻談到過這個問題,“我自己也希望它(《神圣家族》)能夠在虛構和非虛構之間找到一個新的樣態(tài),當然可能沒有成功,我覺得不要把這兩者作為絕對的對立,說虛構的如何好非虛構如何的不好,或者反過來說。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每一種文體都有它自己的方向,一個最高的值,每個作家的任務是去達到并突破那個最高的值,最終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樣式。”

李藝泓: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我們最近參加愛故鄉(xiāng)鄉(xiāng)土寫作工作坊,里面提到了一個城鄉(xiāng)中國的概念。城鄉(xiāng)不是割接,而是無窮的、連綿的狀態(tài),文化、文明也如此。

王小妮:鄉(xiāng)土是角落,但鄉(xiāng)土更是大地。一個影響相當深遠的農業(yè)國,即使鄉(xiāng)村在表面上徹底消逝了,那難言的“混沌”的源頭也不能斷絕。

閻海軍:王小妮說得非常好,那也是我們鄉(xiāng)土敘事的意義所在。

梁鴻:對,當那些表面的問題沉淀為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沉入生活每一層面的時候,它就變得非常曖昧,需要作家去真正認知。

王小妮:所以,不能狹義地理解鄉(xiāng)土鄉(xiāng)村......

李藝泓:曖昧,微妙,也恰恰是它的魅力所在。作為生活在城里的人,當我們走向鄉(xiāng)村的時候,會不會有隔離感?或者我們認知的鄉(xiāng)村和真實鄉(xiāng)村有怎樣的距離?

所以,我們真的有寶貴的財富,就看緣分把我們帶到哪個點,讓我們從哪里切入,從哪里開始共振和施展。其實我們如果用心觀察城市,那么在他的許多角落、許多層面依然能看見鄉(xiāng)村的所在,甚至無處不在。

王小妮:隔離感不明顯,我的感覺。同意緣分說,確實,無處不深埋(苦痛的)寶藏。

梁鴻:距離是永遠存在的,即使你在鄉(xiāng)村生活,你離這一家遠而離這一家近,也會有隔離。也不是全部的客觀的鄉(xiāng)村。所以距離只是相對的。我覺得首先要認識到自己認知的有限性、主觀性,然后,再盡可能去客觀地表達,但不能覺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真理。

這幾天我妹妹來我這里。我們兩個在聊“梁莊”的事情,補記一些東西,譬如梁莊人口的流失、死亡,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只對梁莊梁姓的人有真正了解,而不遠處的另一姓氏還是陌生,盡管我每次回家都要做一些統(tǒng)計。

南香紅:對一個熟悉題材往往是不斷認識的?也許有時候看到了也并不一定理解?請梁鴻來談談。

梁鴻:我想應該是的,我可能比較悲觀,也有點相對論。如果今天讓我再寫梁莊,我可能就不會那樣寫,因為對人的認識、對那片土地的認識還在不斷產生新的變化。所以最近我又寫了一個長篇小說,寫一個農民,感覺還是沒寫盡。

南香紅:想問問全體嘉賓,當你們在記錄鄉(xiāng)土故事時,你們寫下在外謀生的梁莊人、超生故事、男嬰交易、奢婚等與鄉(xiāng)村有關的社會議題時,你希望達成一種怎樣的社會效果?

梁鴻:還是希望能讓大家有所關注吧,盡管覺得那是一種奢望

王小妮:首先我最希望寫日常,寫普通人為人行事的難處,讀者能體會多少是多少。

李藝泓:我覺得應該放在更縱深的時間緯度上,我有點佛家的眾生和因果循環(huán)的觀念。我更愿意堅持多年一直去書寫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事件。我覺得時間沉淀的東西,會在你的不斷書寫和不斷堅持中,無損地傳達出來。

閻海軍:我是真誠希望中國在全局進程中能注意到農村的點滴問題?!跋M”指責也好,悲情指責也好,我一直要求自己要忠于事實,忠于問題。寫作是為了表達,在今天的傳播媒介面前,寫出來的社會效果自己真的沒法預估,所以也比較審慎。

 

梁鴻等作家講述鄉(xiāng)土寫作:不會只用鄉(xiāng)村悲痛打動人

今天的中國鄉(xiāng)村。攝影/劉磊

鄉(xiāng)土敘事要展現(xiàn)什么?

@楊聞:我是一名新傳專業(yè)的學生,讀過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也想記錄家鄉(xiāng)的一些變遷和故事,可是面對熟悉又陌生的親人,有時候想好的問題卻難以開口,想請問各位如何克服這種心理?此外,今日的鄉(xiāng)村,我們應該記錄些什么?

王小妮:難以開口,可能是首先把自己的寫作看得太重了,嘮家常就是最好的。我不碰別人不想被碰的問題。

@尤文虎:只怕家常太沉痛,偏偏不是他人事。

閻海軍:不好意思開口就先聊別的,瞎扯多了,熟悉了,就可以套著問自己想問的問題。

李藝泓:我是一起忙農耕,一起偷盜木頭,一起喝酒,一起說葷段子。訪談時不要目的那么明顯,那么直接,給點時間,多點耐心,不要立刻想得到什么。

@刺猬:王小妮老師剛談到說不碰別人不愿意被碰的內容,但我覺得精彩往往就在別人不愿意被碰的地方。比如我們村有一家人都是農民,男的80年代就在鄉(xiāng)上開了一家照相館,收入不錯,和別的女人有了瓜葛,后來回到村里把老婆趕走了,他們的孩子都覺得父親好,不覺得這樣對待母親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樣的事實,我該如何回避呢?

李藝泓:刺猬,我覺得你先放下你的預設和判斷,先去真正了解他的故事,我們不要輕易做評判者,也不用刻意回避,或許真實的情況和你想象的不同。

王小妮:刺猬好,我寫《上課記》時有很多素材沒用到,在“可能傷害到人”和“精彩”之間,我不選擇精彩。當然,這是個人不同的選擇。

@刺猬:同一個村里的人,了解是基本做到了,有的話還是他們家成員親口說的,難的是如何取舍。

王小妮:素材的選用取舍,取決于你的大判斷大定位。

李藝泓:看你的寫作意圖和導向。另外取舍問題也是一種結構的問題,看你想建構出什么

@bcy:如果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有人的性格你很不喜歡,比如覺得對方特別虛偽不誠實,或者特別驕傲自大什么的,很不想和他繼續(xù)接觸下去了,您還會根據選題的要求強迫自己和這個人繼續(xù)接觸嗎?怎樣處理這種情況呢?在參與式觀察或者田野調查的時候,我常常感覺不喜歡對方的性格,就不想和對方聊天了,這樣的情況老師們遇到過嗎?這是不是說明我還沒有開放心胸接納各種各樣的人呢?

王小妮:沒有喜歡不喜歡,只有不斷的問題。能夠和人相處是前提,不只是做采訪。

閻海軍:盡量忍耐他的“虛偽”,完成你的采訪。采訪多了你就適應了。什么樣的人都有,我的意見是我們采訪者首先要包容、謙遜、放下姿態(tài)。

@冰點創(chuàng)意 業(yè)余作者:去年夏天我回老家,見到小時候的同學,發(fā)現(xiàn)他還住著老房子,他也仍然是那個連省城都沒去過的老守田園的狀態(tài)。進入他的家,我似乎又回到了貧困的兒時,雖然他并不貧困,他有存款二十萬,有種穿越到從前的感覺,心里不覺產生一種悲涼的味道。中國改革開放幾十年來,鄉(xiāng)村的變化是巨大的,但我覺得作為非虛構作家更應該關注那些“頑固”不變的東西。我想知道各位老師在寫作非虛構作品時是不是想表現(xiàn)這些悲涼的、疼痛的東西?

梁鴻:冰點好,我也一直在反省“悲涼”這個詞,尤其是作為一個書寫者,有時候悲涼是你自己真實的感受,也不必諱言,因為你寫的就是你的故鄉(xiāng),是與你自己過去生命相聯(lián)系的。但這種悲涼不可過分放大,它會遮蔽生活的日常行進,那是樸素的活著的概念,也有其韌性、樂觀和意義。

@冰點 業(yè)余作者:非虛構作品中怎么能做到細節(jié)描寫不失真?我做記者時一直提醒自己別加入個人主觀思想,盡量做到客觀寫作,但這是很難的,尤其是文學色彩相對較濃的非虛構作品,可是只是單純地“新聞通訊式的敘述”,這樣沒有細節(jié)的非虛構作品又不好看,我想請教梁鴻老師如何處理非虛構寫作中的這個矛盾點。

梁鴻:其實對細節(jié)本身的琢磨會使你的認知越來越寬廣,不見得一定會失真。

@小麗娜:關于鄉(xiāng)土寫作我一直有個問題,我關注到有一些非虛構作品是跨越了文化區(qū)域的,比如土生土長的江浙人卻能寫巴蜀、平原等鄉(xiāng)土文化區(qū)的故事。這個和印象中記錄自己家鄉(xiāng)的非虛構還挺不一樣的。所以想知道作者是怎么把自己融入到另一個鄉(xiāng)土文化區(qū),以及中間會發(fā)生哪些有趣的事情。

南香紅:小麗娜你好,一個記者或者作家不應該只能寫自己的家鄉(xiāng)或者熟悉的東西,你需要深入一下題材,去理解你所接觸到的東西,有時候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很多的耐心

@Wlf:非虛構寫作中,一些外國人寫的中國作品,如一個美國人寫的東北紀事,這些作品都輔以照片、視頻等素材,也能夠帶來極大關注,是文化差異使然還是作者的視角?

王小妮:一個寫作者不可能只寫自己的經歷,不能排斥體驗調研,但也不只謀求被關注。

@李林:本人出身農村,現(xiàn)為記者,對老家也算親歷其變化,但尷尬的是,城市的生活讓我感覺自己離農村越來越遠,一年回去幾趟也是匆匆忙忙,如果以我自己看到的、聽到、感受到的來寫農村非虛構,會不會有失真實?如何避免非虛構中存在不實的信息,是不是要像記者一樣去多方求證?有時候想寫一些家鄉(xiāng)的事,又怕存在太多主觀信息,是不是以半虛構的形式寫出來會好點?

南香紅:李林好,可能只憑聽到的、看到的是不行,往往比較皮毛,像梁鴻說的,即使不能經常呆在農村,但至少要呆一段時間,并且?guī)е鴨栴}和思考。

不存在只寫悲痛的作家

@顧彼曦:每次回老家,我時常有種難過的感覺,按道理我應該為她感到高興,因為村里變得富有了,兒童也不在自己小時候那樣挨餓了??晌铱粗@繁華卻越發(fā)失落。不知道您有沒有這種感覺。

梁鴻:小顧好,可能每個人對自己的家都有基本的期待,也有某種烏托邦的夢的寄托,所以才有失落。當然,另一方面,中國的鄉(xiāng)村在近幾十年的變化確實是非常大的,這種劇烈的位移也給人帶來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還有一點就是,我們對中國生活本身的失望,譬如金錢至上,人性的某種喪失,都會在看到故鄉(xiāng)時被激發(fā)出來。

@云淡風輕:我前一段時間參加了一個農村的鄉(xiāng)愁活動,給我的感受是現(xiàn)在的農村鄉(xiāng)土保護是這樣一個情況:一方面年老的人竭盡全力去記錄鄉(xiāng)村歷史和文化,另一方面年輕人就盡力逃離鄉(xiāng)村,走向城市。年輕人體驗農村生活就那么短短幾年或十幾年,對農村的生活感受沒前一輩人那么透徹,在未來幾十年后,您認為鄉(xiāng)村文化、鄉(xiāng)土記憶會繼承下去嗎?還是說這鄉(xiāng)土記憶只會存在于紀念館里?

王小妮:“鄉(xiāng)村文化、鄉(xiāng)土記憶”不會繼承下去,淡去是必然。

李藝泓:不要只看個案,可以看更多的地方,時間和空間兩個坐標來看,有撕扯就說明力量還在,不會輕易消亡。

@Wlf:我有時也寫些鄉(xiāng)土回憶方面的文章,之前也看過一些鄉(xiāng)土作品,特別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莫言的作品,以及其他一些。關于鄉(xiāng)土作品,無論是現(xiàn)實主義、還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非虛構作品,我覺得實質還在于揭示過去,反思人生,激勵自己,但有個問題是,這種作品如何能夠更深、更有意義,能夠如何讓別人更引起共鳴,個體故事畢竟是有局限性的?

南香紅:不要從太大的方面,可以從小切口慢慢深入,比如一個農村的小孩,小孩的家庭,一個村子,再到幾個村子。個體的故事需要找到它們所含有的公共性,只有找到了公共性才會有共鳴吧。

Wlf:每次寫過去、故鄉(xiāng),總是有一種悲痛在心頭,文章總是有一種酸楚在其中,我看到好多作品也是這樣,也許悲痛回憶是一種很好的素材,但是過多的這種作品是否具有一定消極作用?

南香紅:其實當你接觸到生活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它是豐富多彩的,并不一定只有悲痛才能打動你,所以我覺得不存在只寫悲痛的作家。

李藝泓:不完全如此,這個和媒體傳播的導向也有關聯(lián),和作者意圖也有關聯(lián),如果真正想了解和思考鄉(xiāng)村,還有更豐富的作品可以讀,而不僅僅是朋友圈一兩分鐘的鄉(xiāng)愁消費。

王小妮:是,不是去尋找悲痛,是五味雜陳的感覺從看起來不怎么悲痛的瑣碎中滲出了。

Wlf:在寫作中,任何素材往往都具有一定的單一性,有時我比較注意一個人或者群體的個性,特別是在周圍群體中的不同點,比如其堅韌性、苦難以及毅力,但實際上大多數人是平平淡淡的,雖然付出很多,也往往還是一個平常人而已,而又不能過分粉飾,如何突出這種作品的差異性,或者如何引起更多關注呢?

王小妮:各人不同,發(fā)現(xiàn)平常人身上的不平常才是寫作者的專長,怎樣發(fā)現(xiàn),是寫作面臨的一個大問題。

具體話題的非虛構寫作

@刺猬:我想選取幾個有代表的家庭,通過他們的變化來記錄我們村的變遷。

李藝泓:想法很棒,但是不能太多家庭,其實寫透一個就足夠寫透村莊了。一個家庭就已經能整個和村莊牽連起來了。

王小妮:刺猬可以執(zhí)行你的初衷,但在采訪動筆前,你要給自己確定大致的范疇和基調,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然后,你行動起來也比較清晰,可逐漸調整你的定位。

@文德芳:在當前語境下,要從家族記憶的角度去再現(xiàn)中國土改,應該如何把握?

梁鴻:這是一個大話題,首先要搞清楚土改到底意味著什么,它在中國當代歷史上的位置、作用及其復雜性。一個家族的歷史固然首先是故事,但搞清楚故事的邏輯也是前提,要有某種理性支撐。

@An:我是一名大學生,之前在云南支教一年,想問問應該從哪些方面切入和深入探討農村教育問題呢?

南香紅:不要從太大的方面,可以從小切口慢慢深入,比如一個農村的小孩,小孩的家庭,一個村子,再到幾個村子。

李藝泓:我建議從教師開始。

@太陽花:我在一所省級師范大學教書,學生大部分來自農村,我發(fā)覺他們個體的生活經驗中,折射出家庭承載的社會結構壓力,各不相同又豐富多彩,使得看起來單純的校園生活其實不然。我看過您的《上學記》,我也想記錄他們,但不知從何開始。

王小妮:從任何一天都開始都可以,比如九月就要開學了,就從開學第一天開始。

@太陽花:有時想記錄時,覺得很散,抓不到東西。

王小妮:不好寫,不過不好寫也是魅力。就是很散,怎么結構都行,一堆凌亂的記錄,我的做法是,記一學期,到假期一點點重新看材料,一點點勾連起來。

“非虛構”作為一種文體

@Amber:請問非虛構寫作和新聞特稿有哪些區(qū)別呢?

南香紅:特稿也是非虛構的一種,非虛構的內涵和外延要大于特稿。

@Amber:請問合理想象在非虛構中是否被允許呢?

南香紅:最好想辦法去印證一下你的想象。

@陳子才-記者:《北京零點后》是一篇關注城市的特稿,我的感受是人物記者通過3個月的采訪將采集到的時間跨度更長的故事濃縮到一個晚上,這種方式在非虛構寫作中被允許嗎?老師們如何看待這種處理方式?

閻海軍:我覺得文學化的“非虛構”是完全可以的,但偏新聞的“非虛構”把時間跨度很長的故事集中起來的做法似乎是存疑的。很明顯,國內非虛構之前有兩套人馬,一套是媒體軍團,一套是純文學。

梁鴻:剛又認真看了一下零點后的細節(jié),我覺得是可以的。因為作者并沒有強調是同一天晚上,而是北京零點后的整體生態(tài),它以散點透視的方法寫北京零點以后的普通生活,有點意識流,但每個人物又都是真實存在的,能構成一個眾生相。

ACE-徐世一:我是一名在校研究生,我想請問梁鴻老師,我們研究生平時進行學術寫作的時候,最基本的要求是要講好一個故事 ,但我們在講故事的同時,又要能夠抽象總結出一些表面現(xiàn)象下概念的能力,但結果往往是,我們往往故事有沒有講好,然后深層次的學術性問題又沒有發(fā)掘出來,那請問如何把學術寫作和我們這種非虛構寫作結合在一起?

梁鴻:學術寫作也要講故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

媒體人如何進行非虛構寫作?

@陳子才-記者:最近正在看南香紅的《眾神棲落新疆》,看得出來南老師做了大量的采訪和資料整合工作。我的問題是:1、南老師在撰稿時是怎樣設計結構和謀篇布局的,如何取舍手中的素材。2、在進行特稿寫作時,對于一個平時并不熟悉的選題,如何切入才能既引人入勝又不失其厚重感。作為一名媒體工作者,很多選題都沒有太多時間運作,南老師能否結合職業(yè)特點談談?感謝!

南香紅:有的選題是沒有時間運作,但你可以長期地關注,積累?!侗娚駰湫陆肺疫x擇的是從考古的角度寫新疆,這個話題我關注了二十多年,有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去寫,就去研究和積累,所以這些東西都不是記者工作之內的。一個選題能夠做好,需要長時間的關注和研究。

@逃?。何蚁雴栆幌赂魑焕蠋?,從事非虛構寫作,除了記者之外,還有哪些出路?或者說如果全身心做這件事,有哪些發(fā)展方向?

閻海軍:出路這個東西很難說,比如有人發(fā)奮做老板,生意賠了或許內褲都輸光。非虛構只是一種寫作,有的人不是專業(yè)的,但有可能有出路,有的人專業(yè)了一輩子,或許成不了。得根據自身具體判斷。

書寫的局限

@尹申申 研究生+自媒體:相比較而言,感覺三農被關注的似乎太少。但現(xiàn)實問題是明知道存在這樣的問題,真正去操作卻很難,需要面對太多的問題。我曾經在滇北山區(qū)支教一年,只有一年的時間,所以不好說有多大的感悟,但是回來之后對于這段經歷卻無從開口,因為有些最真實經歷,沒辦法用文字去書寫,也不方面用文字去書寫,所以這是最大的問題,您感覺呢?

李藝泓:尹申申,看到問題,但不必要把所有問題都扛自己身上,一點點也是改變,書寫也是一種行動,甚至可以轉化到未來多更廣闊的農村教育以及對其他村莊的關注上。

王小妮:尹申申,一年時間的支教,能很深入地了解了,動筆之前,一定要先自己想清楚你要寫的是什么、怎么寫、什么是不能寫的。

結語

在這次以鄉(xiāng)土記錄為主題的沙龍上,大家都有意猶未盡之感。關于鄉(xiāng)土,我們能討論的話題、能做的記錄、能留下的文字和思考,還有很多很多。希望大家在未來的日子里,能繼續(xù)關注鄉(xiāng)土記錄,并為之略盡綿薄之力。

用梁鴻的寄語概括說就是:寫作和生活是一個永遠往前跋涉的任務,祝大家跋涉開心。

分享/梁鴻、南香紅、王小妮、閻海軍、李藝泓

主持/谷雨故事

編輯/李婧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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